林滢滢拨通了电话号码。响了很多声,那边都无人接听。就在她准备挂电话时,传来一个沉重压抑地声音:“喂?”
林滢滢本来做好了挂机的准备,那边突然有了回应,她倒有些手足无措了。慌乱一阵,清清嗓子说道:“是乌子衣先生吗?”
那边沉默半晌,问道:“你是谁?”
“我姓林,嗯,有件事想麻烦你,我们想找你看看风水。”
那边呵呵笑起来:“你找错人了吧。第一我叫庄强,第二我压根就不会看什么风水。”语气刻不容缓,这是要挂线了。
“别,乌先生,你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这样吧,不管你是不是乌子衣,晚上我请你吃饭总可以吧。”林滢滢这么说是有用意的,她本能地觉察出乌子衣这些年隐姓埋名估计是在躲什么,这种人防范心理很强,必须慢慢化解他的心理防线。
那边果然口气松动:“你的声音很甜,你一定长得很漂亮。”
林滢滢闹个大红脸,她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唐突,于琳在旁边听到暗暗皱眉,低声骂道:“真是个流氓。”
“既然是美女,而且美女还请吃饭,我就却之不恭了。”那边淡淡地说。
林滢滢心里哼哼两声,就怕你不见面,见面就好。
“不过我事先说明,我不会看风水。”
两人约定了时间和地点,林滢滢收了电话,“走吧,我们去魔方咖啡屋等吧。”
魔方咖啡屋坐落在市中心,环境高雅幽静,适合约会谈事。两人先到一步,找了个靠里的位置,要了两杯冒着热气的原味咖啡。林滢滢端起精致的咖啡杯子,用小巧的咖啡勺子搅动一下。然后舀了一点咖啡送到嘴里。一股苦涩顿时弥漫在她的口腔,苦涩之后又一点淡淡的香气。她轻轻搅着咖啡,看着杯中小小的漩涡,一时失神,似乎穿越时空又回到那天的千悲寺。
人流熙熙,过客匆匆,在人来人往中,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年,站在阳光下桀骜地笑着。那笑容无比自信,甚至有些狂妄,充满了无穷的魅力,林滢滢都有些看呆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他吗?想到一会儿,就要和那少年见面,心中自是无比期待和忐忑。他真的还是他吗?
咖啡馆的乐手吹起了萨克斯,声调悠悠,透着一股子悲伤,犹如秋日缓缓飘落的黄叶。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正看见一个穿着黑上衣的人推开大门走了进来。这身衣服极其落伍,乍一看像刚从城乡结合部来的,来人满脸胡子茬,戴着黑边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好似一个跑供销的小业务员。
真是混在人堆里就找不着,平庸至极。
那人站在门口四下里张望,看了片刻,大步流星而来。于琳吐吐舌头:“不会是他吧?太让人失望了。绕了这么多圈子,我还以为这个乌子衣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原来长这么个德性。”
林滢滢打了一下她:“别胡说,知不知道人不可貌相。”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是十分失望。
那人斜跨着一个黑色皮包,满面风尘,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女孩对面,搓搓手说:“今儿天挺冷,车也不好坐,不好意思来晚了。”
林滢滢细细打量,这个果真就是乌子衣,可变化太大了,从一个年少气盛的白袍小将堕落为眼前龌蹉猥琐的中年大叔,眉目之间虽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而风采不在。
“说吧,你们找我什么事?”乌子衣冲手哈着热气说,没等女孩开口,打了个响指叫过服务生:“你们这里有什么热饮?冻死我了,赶紧上来。”然后转过头对女孩说:“你们怎么挑这种地方,进门就是一股汗脚味,又腥又骚,不知道的还以为把厕所修门口了。”
“喂,”于琳敲敲桌子:“当着女士的面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言辞,别弄得跟没有文化似的。”
乌子衣呲牙一笑:“我还真希望自己没文化,胡吃胡喝,不为世间所累,那才叫真幸福。苏东坡怎么说的,生儿愚且鲁,两代上下都幸福。”
于琳闷哼一声,撅着小嘴不说话了。
“乌先生,”林滢滢说道:“确实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别,我不姓乌,我姓庄,叫庄强。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我不懂什么风水。”
林滢滢心里有些发苦,说不出什么滋味,轻轻搅动两下咖啡说道:“乌子衣,我既然能找到你,就能肯定你的身份。我们真没有恶意,你也不用如此防范。我相信你是个真人,真人必有真性情,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岂是大丈夫所为?!”
乌子衣笑笑没说话,轻轻啜了一口热咖啡,自言自语道:“乌子衣、庄强,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何必执着呢。你有什么事且先说说,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多少能给你们出出主意。”
到现在他还是不承认,林滢滢暗叹一声,把白亮的事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乌子衣没发一言,搅着咖啡眼睛盯着窗外车水马龙。末了,林滢滢咬着下唇说:“你有什么好建议?”
乌子衣一笑:“你们打根上错了。”
“怎么讲?”
“这件事从白亮到你们都不应该把希望寄于风水上。白亮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又到了生死一线,忘情于宿命也是可以理解。但你可是风水世家传人,如此沉迷风水术说明你境界未脱,也不知你师父是谁,再这么教非把你领邪路上不可。”
林滢滢真有点火大,闷哼一声,勺子重重碰在杯沿上。
乌子衣一笑,从兜里摸出一根香烟点上,美美吸上一口:“我抽烟你们不介意吧。”
“你都抽上了,还说什么。”于琳憋了一肚子气,按自己脾气早就拂袖而去了。
“有事就办事,他的钱既然被骗,现在司法也已立案,就应该相信司法部门办案的能力和力度,专政手段犀利,真要想抓,跑到哪毁几次容都没用。现在那骗子诈骗数额巨大,全国范围内都有了影响,捕获是迟早的事。”
林滢滢闷闷说道:“我们不是不相信司法部门的能力,但如果有风水相助岂不是更好?”
“司法手段为器,风水术也为器,说白了就是一种手段。一副药治不了百家病。你们想没想过,如果那个经济骗子也找人看风水呢?你这边用风水追钱款,人家那边用风水安全跑路,一个矛一个盾,这风水听谁的?”
林滢滢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诡辩。”
乌子衣一口喝光杯里的咖啡,把烟灰直接弹在杯里,长舒一口气,抽抽鼻子说:“大风水管大命,小风水定小运,以自然风水配合人之命理五行,这些都是细活慢活。命、运之间什么关系,如何纠葛,世间人穷极专研也不得答案。按我说,这财有定数,命有厚薄,就该着那白亮千金散去,有这步劫难。”
于琳反驳道:“按你这说法,人都不需要努力了,只等天上掉馅饼。”
“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乌子衣伸伸懒腰:“人活世间,烦恼的来源就在于不满足,不知足。说白了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本身是羊,偏偏往狼群里钻。我活到现在也快奔三了,唯一活明白的就是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材料,知道自己有几两肉,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明白了自己,就获得了自由。”
林滢滢说道:“让羊装狼也是能装的。”
“知道怎么装狼和把自己当成狼完全是两个境界。”乌子衣淡淡说道:“前者谋生,后者找死!”他顿了顿:“前者是真,后者是妄。高人修行也是去妄求真的过程,什么时候认识自己了,什么时候就得道了。”
“那你得道了吗?”林滢滢问。
乌子衣哈哈一声:“还差的远。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学风水?”
“这是我家祖传的手艺,我爸说了,到了什么时候学风水都能有饭吃。再说我也对这个很感兴趣,觉得很有意思。”
乌子衣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点着烟灰。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于琳反问。
乌子衣长舒一口气:“我学风水也是问道的过程。风水,是人和大自然之间达成的一种协议。是人认识大自然,并让其为己所用的手段。”
“听起来蛮自私的啊。”于琳讽刺道。
“这算什么自私,人在天地间,为自然造化,人也是风水的一部分。人改造自然,自然也在改造人,这是一种互动的状态。我之所以报考环境科学系,也是想以现代环境学理论重新诠释风水定义。传统风水术中参杂了太多的怪力乱神,我一直在找一个如何能正确认识风水的方法。”
说到这,乌子衣一笑,自己算是不打自招,承认了风水传人的身份。他不在多说什么,又叫来一杯咖啡,低头浅啜。
林滢滢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刚才那番鄙视和失望少了很多,转而代之的是震惊,还有稍许欣慰。他长大了,成熟了,虽然说的有些话,听来算是奇谈怪论,但也暗暗佩服他的见识。她轻轻叹口气,心里还是有些堵,确实不敢相信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就是昔日的神采小君,当日在千悲寺偶遇,正是他风华正茂之时,身上洋溢着难以描述的神仙气质,很像是出家修行的童子。而如今满面风霜,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是对红尘世间的疲惫和厌倦,他是在以不羁和放荡来掩饰自己啊。
林滢滢突然说道:“你这样避世是不是因为一个女人?”
此话刚出,乌子衣浑身一震,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涨红。他勉强镇定,淡淡地说:“何以见得。”
林滢滢指着他戴在手腕上的一串水晶手镯,这串紫水晶晶莹剔透,制作精细高雅,如果戴在一个美女手上,绝对增色添彩,可是戴在这么一个糙汉手上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水晶是避免烂桃花的。”林滢滢说。
“呵,对,不愧是风水传人,一针见血。”乌子衣笑笑:“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我谢谢两位的咖啡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他跨上包站起身,顿了顿说道:“虽然你们是美女,但还是不见为好。我不想有人骚扰我的生活。”
“拽什么拽!”于琳气的直哼哼:“满嘴胡说八道,还真以为有什么道行呢。”
这时乌子衣还没走,听见女孩的讥讽,一笑了之。迎面撞上一个熟人,一看见此人,乌子衣就心说坏了。
来人剃着光头,满脸彪悍,脸上全是疙瘩肉,带着个宽边眼镜,看上去特暴力,戾气十足。他大大赖赖一把搂住乌子衣的肩膀:“哎呦,你小子偷着和美女约会,居然不叫上我。今天算是让我给堵着了。”
“挤挤。”他不由分说把乌子衣重新安排回坐,自己坐在旁边,笑呵呵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高文,不知两位美女怎么称呼?”
于琳和林滢滢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地伸出手,和高文浅浅一握。
高文推推眼镜说道:“我怎么看这气氛不对啊。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乌子衣皱着眉头:“老高,你不懂就别说话。她们有事求我,我能力有限,不能耽误人家时间。”
“什么事,看看我能不能帮?”
于琳翻着白眼说:“看风水!你能看啊?”
高文哈哈大笑:“其他事我办不了,看风水这么说吧,除了老乌就是我!”
“吹吧你。”于琳明显瞧不起他。
高文搔搔头皮:“你这小姑娘别看不起长辈,老乌可知道洒家手段,你给两位美女说说。”
乌子衣推他:“赶紧走,别没事找事。”
林滢滢一把拉住高文:“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帮。”
乌子衣脸色顿时沉下来,那边林滢滢和于琳啪啪啪已经把白亮的事说了一遍。高文听得哈哈大笑:“我以为什么事呢,这不小意思吗?”他拍拍乌子衣的肩:“老乌,这活确实不应该让你出场,杀鸡焉用牛刀。两位美女,我帮是帮,不过有个条件。”
林滢滢笑盈盈的:“你说吧。”
“完事以后,能不能赏脸陪哥哥吃吃饭唱唱歌。”
林滢滢颇有深意地看了乌子衣一眼:“这个没问题,可就怕你朋友不让。”
别看高文行事张狂,可对乌子衣还真有点心虚:“老乌,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我可真去了。再说这事我一琢磨,没什么凶险的,你这么撅了美女们的面子怎么心忍?”
乌子衣点上一根烟:“你有你做事的权力,我管不了你,但我奉劝你一句,做人要遇事做事,不要没事找事!要懂得量力而行,当为则为。”
高文哈哈大笑:“什么叫当为则为,我是这么理解的,想好了就去干,斩钉截铁。这件事我就想好了。”
乌子衣淡淡地说:“我的理解是能干才干,不能干就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