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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唐解元玩世出奇(2)

当晚,夫人坐于中堂,灯烛辉煌,将丫鬟二十馀人各盛饰装扮,排列两边,恰似一班仙女,簇拥着王母娘娘在瑶池之上。夫人传命唤华安。华安进了中堂,拜见了夫人。夫人道:“老爷说你小心得用,欲赏你一房妻小。这几个粗婢中,任你自择。”叫老姆姆携烛下去照他一照。华安就烛光之下,看了一回,虽然尽有标致的,那青衣小鬟不在其内。华安立于旁边,默然无语。夫人叫老姆姆:“你去问华安:‘那一个中你的意?就配与你。’”华安只不开言。夫人心中不乐,叫:“华安,你好大眼孔,难道我这些丫头就没个中你意的?”华安道:“复夫人,华安蒙夫人赐配,又许华安自择,这是旷古隆恩,粉身难报。只是夫人随身侍婢还来不齐,既蒙恩典,愿得尽观。”夫人笑道:“你敢是疑我有吝啬之意?也罢,房中那四个一发唤出来与他看看,满他的心愿。”原来那四个是有执事的,叫做:

春媚,夏清,秋香,冬瑞。

春媚,掌首饰脂粉;夏清,掌香炉茶灶;秋香,掌四时衣服;冬瑞,掌酒果食品。管家老姆姆传夫人之命,将四个唤出来。那四个不及更衣,随身妆束。秋香依旧青衣。老姆姆引出中堂,站立夫人背后。

堂中蜡炬,光明如昼。华安早已看见了,昔日丰姿,宛然在目。还不曾开口,那老姆姆知趣,先来问道:“可看中了谁?”华安心中明晓得是秋香,不敢说破,只将手指道:“若得穿青这一位小娘子,足遂生平。”夫人回顾秋香,微微而笑,叫华安且出去。华安回典铺中,一喜一惧,喜者机会甚好,惧者未曾上手,惟恐不成。偶见月明如昼,独步徘徊,吟诗一首:

徙倚无聊夜卧迟,绿杨风静鸟栖枝。

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次日,夫人向学士说了。另收拾一所洁净房室,其床帐家伙,无物不备。又合家童仆奉承他是新主管,担东送西,摆得一室之中,锦片相似。择了吉日,学士和夫人主婚,华安与秋香中堂双拜,鼓乐引至新房,合卺成婚,男欢女悦,自不必说。夜半,秋香向华安道:“与君颇面善,何处曾相会来?”华安道:“小娘子自去思想。”又过了几日,秋香忽问华安道:“向日阊门游船中看见的可就是你?”华安笑道:“是也。”秋香道:“若然,君非下贱之辈,何故屈身于此?”华安道:“吾为小娘子傍舟一笑,不能忘情,所以从权相就。”秋香道:“妾昔见诸少年拥君,出素扇竞求书画,君一概不理,倚窗酌酒,旁若无人。妾知君非凡品,故一笑耳。”华安道:“女子家能于流俗中识名士,诚红拂、绿绮之流也!”秋香道:“此后于南门街上,似又会一次。”华安笑道:“好厉害的眼睛!果然,果然。”秋香道:“你既非下流,实是甚么样人?可将真姓名告我。”华安道:“我乃苏州唐解元也,与你三生有缘,得谐所愿。今夜既然说破,不可久留,欲与你图谐老之策,你肯随我去否?”秋香道:“解元为贱妾之故,不惜辱千金之躯,妾岂敢不惟命是从。”

华安次日将典中帐目,细细开了一本簿子,又将房中衣服首饰及床帐器皿另开一帐,又将各人所赠之物亦开一帐,纤毫不取。共是三宗帐目,锁在一个护书箧内,其钥匙即挂在锁上。又于壁问题诗一首:

拟向华阳洞里游,行踪端为可人留。

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

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

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

是夜,雇了一只小船,泊于河下。黄昏人静,将房门封锁,同秋香下船,连夜望苏州去了。

天晓,家人见华安房门封锁,奔告学士。学士教打开看时,床帐什物一毫不动,护书内帐目开载明白。学士沉思,莫测其故。抬头一看,忽见壁上有诗八句,读了一遍,想:“此人原名不是康宣。又不知甚么意故,来府中住许多时,若是不良之人,财上又分毫不苟。又不知那秋香如何就肯随他逃走?如今两口儿又不知逃在那里?我弃此一婢,亦有何难?只要明白了这桩事迹。”便叫家童唤捕人来,出信赏钱,各处缉获康宣、秋香,杳无影响。过了年馀,学士也放过一边了。

忽一日,学士到苏州拜客。从阊门经过,家童看见书坊中有一秀才坐而观书,其貌酷似华安,左手亦有枝指。报与学士知道。学士不信,分付此童再去看个详细,并访其人名姓。家童复身到书坊中,那秀才又和着一个同辈说话,刚下阶头,家童乖巧,悄悄随之。那两个转弯向潼子门下船去了,仆从相随,共有四五人。背后察其形相,分明与华安无二,只是不敢唐突。家童回转书坊,问店主:“适来在此看书的是什么人?”店主道:“是唐伯虎解元相公。今日,是文衡山相公舟中请酒去了。”家童道:“方才同去的那一位可就是文相公么?”店主道:“那是祝枝山,也都是一般名士。”家童一一记了,回复了华学士。学士大惊,想道:“久闻唐伯虎放达不羁,难道华安就是他?明日专往拜谒,便知是否。”

次日,写了名帖,特到吴趋坊拜唐解元。解元慌忙出迎,分宾而坐。学士再三审视,果肖华安。及捧茶,又见手白如玉,左有枝指。意欲问之,难于开口。茶罢,解元请学士书房中小坐。学士有疑未决,亦不肯轻别,遂同至书房。见其摆设齐整,啧啧叹羡。少停酒至,宾主对酌多时,学士开言道:“贵县有个康宣,其人读书不遇,甚通文理。先生识其人否?”解元唯唯。学士又道:“此人去岁曾佣书于舍下,改名华安,先在小儿馆中伴读,后在学生书房管书柬,后又在小典中为主管。因他无室,教他于贱婢中自择,他择得秋香成亲。数日后夫妇俱逃,房中日用之物一无所取,竟不知其何故?学生曾差人到贵处察访,并无其人。先生可略知风声么?”解元又唯唯。学士见他不明不白,只是胡答应,忍耐不住,只得又说道:“此人形容颇肖先生模样,左手亦有枝指,不知何故?”解元又唯唯。少顷,解元暂起身入内。学士翻看桌上书籍,见书内有纸一幅,题诗八句,读之,即壁上之诗也。解元出来,学士执诗问道:“这八句诗乃华安所作,此字亦华安之笔,如何有在尊处?必有缘故,愿先生一言,以决学生之疑,”解元道:“容少停奉告。”学士心中愈闷,道:“先生见教过了,学生还坐,不然即告辞矣。”解元道:“禀复不难,求老先生再用几杯薄酒。”学士又吃了数杯。解元巨觥奉劝,学士已半酣,道:“酒已过分,不能领矣。学生倦倦请教,止欲剖胸中之疑,并无他念。”解元道:“请用一箸粗饭。”饭后献茶。看看天晚,童子点烛到来。学士愈疑,只得起身告辞。解元道:“请老先生暂挪贵步,当决所疑。”命童子秉烛前引,解元陪学士随后共入后堂。堂中灯烛辉煌,里面传呼:“新娘来。”只见两个丫鬟,伏侍一位小娘子,轻移莲步而出,珠珞重遮,不露娇面。学士惶悚退避。解元一把扯住衣袖道:“此小妾也。通家长者,合当拜见,不必避嫌。”丫鬟铺毡,小娘子向上便拜,学士还礼不迭。解元将学士抱住,不要他还礼。拜了四拜,学士只还得两个揖,甚不过意。拜罢,解元携小娘子近学士之旁,带笑问道:“老先生请认一认,方才说学生颇似华安,不识此女亦似秋香否?”学士熟视大笑,慌忙作揖,连称得罪。解元道:“还该是学生告罪。”二人再至书房。解元命重整杯盘,洗盏更酌。酒中,学士复叩其详。解元将阊门舟中相遇始末细说一遍,各各抚掌大笑。学士道:“今日即不敢以记室相待,少不得行子婿之礼。”解元道:“若要甥舅相行,恐又费丈人妆奁耳。”二人复大笑。是夜,尽欢而别。

学士回到舟中,将袖中诗句置于桌上,反复玩味。“首联道‘拟向华阳洞里游’,是说有茅山进香之行了。‘行踪端为可人留’,分明为中途遇了秋香,耽阁住了。第二联‘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他屈身投靠,便有相挈而逃之意。第三联‘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这两句明白。末联‘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康’字与‘唐’字头一般,‘宣’字与‘寅’字头无二,是影着唐寅二字。我自不能推详耳。他此举虽似情痴,然封还衣饰,一无所取,乃礼义之人,不枉名士风流也。”学士回家,将这段新闻向夫人说了。夫人亦骇然。于是厚具妆奁,约值千金,差当家老姆姆押送唐解元家。从此两家遂为亲戚,往来不绝。至今吴中把此事传作风流话柄。有唐解元《焚香默坐歌》,自述一生心事,最做得好。歌曰:

焚香默坐自省己,口里喃喃想心里。

心中有甚害人谋,口中有甚欺心语?

为人能把口应心,孝悌忠信从此始。

其馀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为之耻。

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

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

请坐且听吾语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见阎君面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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