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明望着紧随沙通海身侧的那个摇曳多姿的倩影,情绪略微有些复杂,昔日总督府的千金大小姐,万众瞩目,相貌、身段、才艺、家世无不是上上之选,既是总督大人的掌上明珠,又是越北道所有青年才俊心目中的女神,而今,自然不可与从前比拟。
不过,王启明不想做得太过,毕竟是旧主之女,虽然他现在攀上了沙通海这个驾海紫金梁,但是若是对着昔日恩主之女冷漠轻视,只会让手下看出他天性凉薄,树倒猢狲散后,反而倒打一耙,平白失了些许人心为善之处。
况且,别人可以肆意妄为,唯独他单单不能,谁都知晓他王启明是司徒灏明的铁杆嫡系,一手从城门小吏提拔为今时今日主政一方的正五品官员,这其中恩遇之情不可谓不重。
更重要的是,王启明不想在沙通海面前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任是谁都不会喜欢手下是这样一个翻脸无情之人,你今日既然可以对昔日上官之女这般,那么日后沙通海失了势,你自然也能如此。
故而,王启明整理了下心情和衣冠,先恭贺过沙通海大胜而归,然后依旧照着旧时的礼节,正步上前对着司徒轻轻叩首道:“下官,沧浪府知府王启明见过大小姐!”
司徒青青蕙质兰心,一准看到王启明了,修行中人博闻强识,加上王启明经常会出现在总督府中,尽管司徒青青每年在总督府中并不盘桓多时,但是对其还是颇有印象。
不过,像司徒青青这样的高官之女,自幼便识得人情世故、练达文章,加之母亲早年亡故,后来司徒灏明又重娶新人,虽然对司徒青青的宠爱不减,总督的继室也不敢对身为嫡女的司徒青青指手画脚。
但终亏少了家庭温暖的和谐氛围,所以当时司徒青青也是主动向司徒灏明要求出世修行,司徒灏明虽然对女儿不舍,但是无奈公务繁忙,有时对女儿也无暇多般顾及,所以便通过师门关系,将女儿送出去修行剑道。
或许,司徒青青延袭了乃父之风,况且还有乃母的余荫,毕竟其母也是显贵家族出身,不似司徒灏明后娶的继室出身平微,所以合府上下包括其继母都呼为大小姐,女王英雌之气由此可见一般。
正因从小对人心险恶之处司空见惯,司徒青青明了此时情势,自然不会受王启明的大礼,当即玉臂微微抬起,发出一道柔和坚决的力道,王启明不修武道,尽管身体强健,通晓君子“六艺”,但怎么可能和三品强者相互抗衡,当时就无法再拜将下去。
好在王启明原本就是想摆个姿态,于是正好就坡下驴,顺水推舟站起身来,对旧主嫡女尊重是应该,但过分热情只会让现在的主君心中不快,久经官场的王启明当然不会犯这个错误,摆摆姿态让沙通海知道他不是那种反复小人即可,火候过了可是官场上的大忌。
沙通海见心通明,加上前世的经历,自然知晓个中真意。
司徒青青轻启檀口,柔声道:“王大人,家父失却守地,以身殉国,阖府上下,继母、幼弟等亲眷俱葬身战火,而今小女子不过一弱质孤女,当不得大人如此尊称,今后切切不可,小女子无法承受。”
见本尊开了金口,其余越北道官吏也都上前见礼,只是都以“司徒小姐”称呼了。
场中唯有杜威以下,一干北疆军军官对司徒青青视而不见,北疆军和越北道的矛盾由来已久,北疆军另有本阵驻地,建设有北疆大营,以营地向周边辐射,整片区域皆为军管,越北道对此无可奈何。
沙通海又检查了下城防,让杜威安排好守城事宜,带同司徒青青一同返回住所,令人清扫了一间房屋给司徒青青居住,径直进了内间去看妞妞孩儿了。
司徒青青微微有些惊诧,她原本以为沙通海带她回来,定是有所图,没想到居然将她闲置在这里,没有进一步动作。
不过这一趟奔波了许久,纵使她功达先天,身体上并无多少疲乏之感,但心灵上的疲惫却是无法驱散的,加之家中遭逢如此变故,任凭她再英姿飒爽,不输男儿,又出世修行剑道,练就凌厉无匹的剑术,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儿,一个需要关爱和呵护的女孩儿。
城门楼一战,被沙通海于危急关头力挽狂澜,英雄救美的桥段,虽然老套,但是从古至今,百试百灵,女孩儿的心中自然已经深深烙印下沙通海的身影。
况且,少女自有怀春梦,但凡女孩儿,心中都会有个同样的梦想,那就是某一天一个金盔金甲的神人,驾着五彩祥云前来迎娶她,沙通海尽管从功法出手来看,并非什么正道善良之辈,但修心之人向天争命,求索永生大道,正邪之分并非那么明显。
而且,沙通海实力高强,相貌虽朴实无华,但是经过穿越以来的诸多磨练,周身气质、风范日益形成,自然有一种凛然沉静的强者风范,这也是很多女孩儿所向往的一种类型。
如此男子,又刚刚救了自己性命,按照传统观念,是要以身相许的,但司徒青青并非寻常民女,不会做出那等无知的傻事,但对沙通海芳心暗许,青睐有加,也是题中之义。
司徒青青洗漱之后,让人烧开热水,洗了个热水澡,一扫身心上的倦怠,身体暖洋洋的,一阵睡意不禁袭来,随即躺倒床榻之上,不久就安心沉睡入梦。
这一觉直至翌日,休息充足后,司徒青青起身,在榻上打坐片刻,此时几乎已然回复了十之七八,忽然,感觉屋外有异动,迅速下榻仗剑出了屋子。
屋外日头西落,已近傍晚时分,一名军官正向沙通海禀明什么。
沙通海回望司徒青青一眼道:“金人来了,走!”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楼,远方已经有烟尘开始弥漫,金人的兵锋近了!
等金军的旗帜出现在众人视线以内,沙通海目光敏锐,观其军容,似乎和此前在牛家庄冲杀的那股金军有些不同,再看金军的服色,并不完全统一,虽然每个战士都一样骠勇,但是阵型冲击向前时,略显杂乱无章。
这时,司徒青青看出了沙通海心底的疑惑,柔声道:“这是察兰部的人,并非女真本部骑军。”
王启明也看出了个中蹊跷,但他仅仅是文职官员,主政一方,对北狄内部的族群分布知之甚少,一看司徒青青似乎有所了解,忙道:“还请大小姐为大人解惑!”
司徒青青望向沙通海,看到对方眼中也是饱含期待,于是正色娓娓道来。
北狄只是元人对居住在北疆各族的统称,北狄按照族群划分,部族成型,较有规模,能够纳入统计范畴的共有十三族七十二部,其余还有些小型族群人口较少,没有资格参与北狄各族议事,或者散居隐逸在山林之中,就没有再另行计算于内。
十三族七十二部中,女真族完颜部实力最为雄厚,雄踞诸部之首,经过数代的积累筹划,当代首领完颜闵雄才大略,强势一统北狄各族。
北狄建国号为金前,北狄各族以部为单位,散居在北地广阔的地域中,角逐水草丰茂之地为日常居所,遭逢恶劣气候,则全族举族迁徙,迁徙途中,平民当中若有老弱病残动作迟滞,则被无情抛下,所以北狄人成年青壮男子几乎个个弓马精熟,其中女真人尤为翘楚。
各部所用旗帜服色有所区别,并非所有族群都拥有女真完颜本部亲军那样的军纪军容。
而当下出现在蓉城前方的就是铁勒族察兰部的部队,人数约略有一万之众,这已经几乎是察兰部的全部家底了。
为首领军者是察兰部头人的大儿子扎达呼,其人身高近丈,暴虐成性,贪花好色,素来嗜好蹂躏汉族女子,曾经率自己部落中人闯入越北道境内掳掠元国女子,供其(淫)乐,被受害民众向北疆军哭诉,北疆军将领得军令后,率军对扎达呼进行围剿,扎达呼身边所带所有从人全部被杀得一干二净,自己也被北疆军中的神射手射瞎了一只眼睛,狼狈只身逃回北狄,自此数年不敢逾越越北道边境线。
故而,此次北狄立国后发动南侵计划,察兰部是最为积极的,扎达呼更是主动向金军统帅四狼主完颜宗毕请缨,将察兰部的青壮全部搜罗完全,凑了将近一万骑兵,加入金国的南侵大军。
完颜宗毕对其大为嘉许,亲自接见了扎达呼并许以重赏,允诺扎达呼在征元大业中,凡是察兰部攻陷的地盘,所有收获只需缴纳一半给大金国,其余均都由察兰部的勇士享用。
此话一讲,扎达呼大喜过望,其手下残暴狠毒之处,更胜女真军本部,随金军攻入越北道后,扎达呼觉得元军不过如此,跟着金军后面又捞不到多少油水,所以征得完颜宗毕同意后,自率察兰部骑兵从侧翼自行进行侵掠,一路上收获颇丰,这一日终于来到了一座像样的城池,蓉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