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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冯建军被关了两天,当他被放出来回到家里时,他哭了,哭得很伤心,整个儿趴在床上哭,哭自己终于自由了,哭死去的养母,哭还关在牢里的养父,哭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我被派出所抓起过,我从此身上有污点了。他边哭边很懊悔地想。他出来的第二天,仍没去读书,而是在湘江边上徘徊了一天,这里走走,那里看看。那天下午回家的路上,他碰见了刘建国,刘建国老远就喊他:“你怎么几天都没去上学?”

“我不想读书了。”冯建军说。

“不读书了?”刘建国羡慕地瞪着他,“我真的羡慕你,不想读书就可以不读书,我要是不去读书,我爸爸会把我打醉去。”

两人说话中,刘建国告诉他,张小英于昨天参军走了,全班同学除了他缺席外,为张小英参军开了个欢送会。“她现在是解放军了,穿上了草绿色的军装。”刘建国羡慕道,“我真羡慕她,一下就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杨老师说我什么吗?”冯建军关心的不再是张小英,而是自己。

“没说什么。”刘建国说,“杨老师还问我,冯建军怎么没来上课。”

冯建军又读书了,因为派出所的民警并没把他的事反映到学校里去,而张小英也没有向老师反映。冯建军再读书时,心里空空的,因为班上缺了一个张小英。没有张小英,调皮的同学也不那么调皮了;没有张小英那双动人的月牙眼监视,学校里搞劳动也没几个男同学用心卖力了。次年,这个班便在毫无生气中以开卷考试的形式毕业了。

那时候读高中不像现在要考,只要你想读书,直接升入高中。冯建军原不想读书了,但暑假期间,他在家里呆着没点意思,而刘建国和李跃进又被父母逼着读高中,冯建军也就打算读读高中看看。开学的第一天,一报到,三个人又被分

在一个班,于是就很高兴。“又可以在一起玩,”冯建军说,“我们要在班上当点角色看看。”

冯建军所指的角色不是班干部,他不是红卫兵,红卫兵才能当班干部。冯建军所指的角色就是在班上讲点狠,让班干部怕他们,至少不管他们。那年暑假,冯建军跟几个在社会上混的年轻人交上了朋友,都是住在李跃进屋门口的,都没有读书,不是在街上推板车就是在土方队挑土,靠自己的劳动力养活自己。“读书有什么味?”他们散布言论说,“读到最后还不是下农村!前途前途一把锄头,远看远看一根扁担,卵味。”

冯建军、刘建国和李跃进及另外一些男同学当然不愿意受班干部的管,他们在班上结成了一块板,事事跟班干部和老师唱反调。“今天下午搞劳动,请同学自备铲子和锄头。”班主任交代说。可是下午就没有几个人带锄头和铲子,空手来。

“你怎么不带锄头?”老师气愤地问李跃进。

“他家里没锄头。”冯建军替李跃进回答老师。

“你屋里也没锄头?”老师反过来直视着冯建军说。

“他屋里没锄头。”刘建国替冯建军回答。

“铲子呢?”老师盯一眼刘建国,又望着冯建军,“没锄头,不晓得带铲子?”

“我屋里没有铲子。”冯建军回答。

“你屋里也没有铲子?”老师转过头,把视线落到刘建国脸上。

“没有。”刘建国懒懒地说,“我屋里连锤子都没有,要用锤子都是找隔壁借。”

“我就不相信你屋里连锤子都没有!”老师气愤道。

这个高中政治老师是个苦水里泡大的农村青年,个子不高,皮肤很黑,说一口让长沙人瞧不起的乡下话,讲课也是用半长沙话半乡下话讲课,让同学们课后笑得半死,因此都有一百个理由反抗他的指令,尽管他是他们的班主任。另外,这个乡下来的老师曾经犯过一个错误,那就是偷看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洗澡。那时候一般单位都没有澡堂,夏天里,大凡洗澡,男人一般都是站在水龙头下洗,穿着一条裤衩,拿肥皂和手到裆下去掏摸。女人则不行,因为上面还有两个松软且隆起的乳房需要隐藏和照料。女人一般都是提着一桶水走进厕所里去洗。厕所里,将男女厕所分开的那堵墙的上方有个不大的花格子的通风口,使两边的臭气畅通。这位从乡下来的青年,因找不到爱人却又思念女人,于是就爬到那个通风口去看,却被那个女老师发现了,并告到了校长那里。冯建军他们读初中时就知道这件事,是某老师在义愤中点名点姓说的,他们当然不愿意让偷看女人洗澡的老师——且是个说一口乡下话的老师管。

冯建军读高中没有读完,准确地说他只读了一年,而这一年他们读书的乐趣就是跟这个老师过不去。这个老师说西,他们必说东,这个老师说东他们就说西。冯建军之所以没有把高中读完,是在次年学工中,冯建军与工人阶级硬骨头打了一架,一扳手把硬骨头的脑壳打开了,血顺着脸蛋往下流,流到肩膀上又流到裤头上,最后流到了地上,把冯建军吓得逃跑到岳阳市躲了一个星期。

事情很简单,学校安排他们这个班来到了他养父养母工作过的这家机械厂学工,他走进这家工厂感觉就一点也不好。他被安排到面对办公楼的一个车间里,跟一个只比他大两岁的,他从小就认识的青工学用钢锯锯钢管。把一根根钢管锯成一样长的,然后把钢管搬到另一个地方。这个车间的这个窗口,面对的正是江笑月跳楼身亡的地方。他很清楚地记得养母躺在地上的姿势,一只光脚垂在阴沟里,另一只穿着鞋子的脚横在阴沟上,脑浆溢了一地。他还记得那个晚上,他很害怕地守在办公楼的大厅里,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夜。他清晰地看见一个十岁的男孩瞪着一具盖着花床单的尸体,没有人同情而可怜巴巴的模样。他还着见那孩子

趴在尸体旁迷迷糊糊睡着了,早上却被一个成年男人用皮鞋踢脑壳踢醒了。而这个睁着两只惺忪的害怕的眼睛,望着尸体和穿皮鞋的男人的孩子正是现在的他。七年过去了,七年前的事情他还记得如此之清楚。他的心情当然就变得很坏很坏。

带冯建军的青工是个从小就很调皮的家伙,刚刚招进工厂当学徒,自己很懒,总是喜欢躲到哪里去打扑克牌,而把劳动任务交给冯建军和另外两个学生。有一天下午,学习完毕后,这个青工就拖着冯建军去打牌,“打牌去,”青工安排他打牌,安排另外两个同学做事,“你们两人把那些钢管锯掉,要锯完再吃饭。不然就没饭吃。”

冯建军跟着这个他从小就有点怕的青工走进了一间集体宿舍,这是一间摆着四张单人床,桌子椅子全肮脏不堪的房子。青工又拖来了另外两个工人。四个人就坐在床上打起牌来了,打“双百分”。那时候打牌还不敢赌博,而是输了用铁夹子夹耳朵,有点疼。冯建军的牌打得很臭,当然他和青工就总是挨铁夹子夹耳朵,夹得那个青工火了。青工把牌一甩,瞪着他,“你晓得打牌不?”青工生气地说,“本来我们打过了。你这猪!”

过了会,青工又骂他:“你这杂种,真要割了你的,送你到北京当太监。”

冯建军仍没吭声,他确实打错了一张牌,而造成了这轮牌局的变化。冯建军于是很小心地出着牌,一张牌半天也出不下来。他毕竟有这么大了,且自尊心很强,不愿意老让别人骂他猪。“快点出!”那个青工烦躁地瞪着他,“你怎么这样呆啰。”

“红桃8,”冯建军记得他出的这张牌是红桃8,因为就是这张红桃8惹的祸。

冯建军出的红桃8一落到桌上,下手就极高兴地用“主”毙了,他的对方跳了起来,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他骂了很多次冯建军,冯建军都没回嘴,他以为冯建军可以任他欺负。

冯建军挨了一耳光,正想是不是要跟他干一架。青工却让他下了干架的决心。青工说:“你这杂种,只配跟你那个养母一样,从楼上跳下去。”

冯建军挥手一拳打了过去,打在青工脸上。青工走过来,扑上来把冯建军摁在地上,拳头就照着冯建军的脸上打,冯建军身上的力气比这个天生蛮力大的青工小,被他压在地上,翻不转身。但当这个青工接连打了冯建军脸上好几拳,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时,冯建军爬起来,操起桌上的大扳手,照着对方的头劈了下去,将对方的头顶砸开了一道口子。

冯建军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离开学校的。那天,他弃下扳手就径直跑出了工厂,因为怕派出所抓他,也不敢回家,把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打发在街上。那是九月底的日子,天不冷,晚上只略略有点凉意。冯建军在灰暗的大马路上走着,他的影子紧跟着他。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火车南站,火车南站是货站,停着一节一节的货车厢。冯建军爬上一节货车厢,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结果他爬上去的这节货车厢放着的是一块块生铁,他又爬到另一节车厢上,这节车厢里是一捆一捆的稻草垫子。他有点欣慰地躺了进去,瞅着天上的星星和弯弯的月亮,他有一种谁也不要他的凄苦感。他的理智很快就被疲劳吞噬了,就好像礁石被涨潮的海水吞噬了一样。醒来时,他已经在岳阳了。火车到了岳阳,这是早晨七点多钟,一抹朝阳正投在他眼睛上,把他照醒了。他微微眯了会眼睛,再睁开一看,觉得这里一切都相当陌生,不免吓了一跳。“咦呀!”他叫了声,翻身爬下火车,迎接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铁路横一条竖一条,车站破破烂烂。他走出车站,听到人的说话声也不是长沙口音。他禁不住走上去向一个穿旧军装的老人打听:“大伯,这是什么地方?”

穿旧军装的老人打量了他一眼,“岳阳。”老人说。

一星期后,冯建军又爬火车回到了长沙。他是抱着情愿坐牢的思想回来的。但他没坐牢。学校给了他一个记大过处分,因为他把工人阶级的脑壳打开了。他没被派出所找麻烦,是由于这件事没搞到派出所去,直接由学校处理了。就是这个记大过处分,让他不想再读书了。读初中是班上有个张小英吸引他,使他总想往学校跑,读高中却没异性对他有吸引力。有个姑娘曾经让他有点想法,但他还没把爱心完全转到她身上,他就发现她暗暗喜欢班上的一个男同学,那男同学的篮球打得好,三步跨篮的动作相当漂亮,球也投得漂亮。既然惟一一个他喜欢点的姑娘,心中另有所爱,他就完全没有必要背着处分在教室里坐着,听那个偷看女教师洗澡而臭名远扬的班主任的教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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