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几乎脱力，手上的剑重重插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绯衣上沾染血污的地方也变的一片黯哑。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人架着方白的一只胳膊，快速出了大殿，趁着夜色，众人离开。
此次峨眉派死伤弟子一共两百八十多人，包括首席弟子宁涵在内，若是因为金刀门和泰山派死亡人数太少而不足为奇，那此番峨眉派遇劫几乎震动整个江湖，沉寂于慕容山庄之内的武林盟主终于不再沉默，似乎从他登位开始，这场血雨腥风就已开始酝酿和发酵。
此是后话，当夜楼中弟子离开峨眉派后，方白由追风和季雨护送暂时在客栈之内休息。
方白的身体在不住颤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几乎掩盖住了追风特地和小二要来的熏香。
季雨坐在方白的面前，仔细查看着她右手手腕，这里面的经络还未完全恢复，她一只手使剑，内力剑术都发挥到了极致，想没有损伤是不可能的。
“疼吗？”季雨一边转着她的手腕一边问她。
方白点头，眸中满是血丝“废了便废了。”
“经脉已经长上了，但也不该这般不知爱惜。”
客栈里的烛光照在方白的脸上有些暗黄“疼一点好。”
疼一点，她好知道自己还活着，好时刻提醒自己，那钻心的疼痛是什么感觉。
季雨没再说话，追风带着小二抬着热气氤氲的木桶进来，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直到灌满后方请方白沐浴。
隔着一扇屏风，追风看到方白偏瘦的身体沉进捅中，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
“追风……”方白在浴桶中突然喃喃出声“你说，我是不是非常恶毒？”
追风一愣，看看旁边毫无存在感，且自顾自擦剑的季雨道“楼主怎会恶毒，这是他们应得的。”
“对……他们应得的，他们该死！”
追风叹口气，又道“楼主，您毕竟是女儿家，就算您不做这些事情，我们也会为少主报仇，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找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算账！”
报仇，报仇，这两个字恍如跗骨之蛆，方白觉得自己此生再也无法将其摆脱了。
“我要做，如果……死的是我，良宵，他也会为我去做这些事情……”
她是那么喜欢莫良宵，这种喜欢和对容王又是不一样的，因为她的喜欢是有回应的，那人以对她千倍百倍的喜欢来回应自己，让她第一次觉得，没了那个人，生有何恋？
然而，这场战役的伊始，这场血雨腥风的始作俑者才是她方白真正的敌人。
“慕容遥……！”她狠狠的咀嚼着这三个字，她恨这三个字，莫良宵为了这三个字而改变了命运的轨迹，一跃成为揽月楼的少主，十多年来为他肝脑涂地，却不想最后也是因为这三个字而死，他死前，该有怎样的不甘？！
而此时，那个操控着莫良宵命运的人，又来变相的操控了她方白的命运，将她从一具尸体变成一个活人，将她从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靠仇恨才能活下去的修罗，她的手，短短几日已然遍布血腥。
天色还没亮的时候，这个小镇便早早醒来。
街坊四邻，客栈茶肆，无不在谈论这一件昨夜发生的大事——山上峨眉派的女弟子被杀了。
方白刚打开客房的门，就有一女子衣衫不整的从她面前跑过，将她撞的踉跄一步，猛的抓住了楼下小二的胳膊“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小二顿时就吓了一跳，待仔细辨认，却是昨夜入住客栈内的峨眉弟子，只见这女子大冬天穿着薄薄的衣裙，当真是妩媚动人，此番生气着急的模样也让人心生向往，也好在她昨夜住在这里，算是躲过一劫吧。
“唉，不瞒师太……”
“叫姑娘！叫你娘的师太！”那女子猛的在小二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小二愁眉苦脸道“好好好，姑娘，姑娘不要生气……这，唉，您还是回山上去看看吧，听说……可惨啦，可惨啦……”
那女子忙道“这么说，是真的？昨夜，昨夜真的有人杀了峨眉二百多弟子？”
小二点头，一脸悲戚之态“是啊，可怜诸位师太平日里一心向善，却没想到遭此横祸啊，唉，也不知是谁造的孽啊！”
那女子脸上神色复杂，想哭又想笑，交织的情绪让她激动不已，原地转了一圈，正在想着自己该怎么回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师父必然已经出关了，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要被她罚跪。
正想着，余光猛然一瞥，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浑身猛然一个哆嗦，退了两步。
小二觉得奇怪，顺着这女弟子的目光望去，只见二楼廊上，一女子身着绯衣，眉目淡薄，正静静的向这边望过来。
小二弓腰向方白问了一声早，又见她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以黑底绣红蔷薇的大氅披在那绯衣女子的肩上，女子没有动，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这让小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相对于小二的平静，这位偷偷跑出来的峨眉女弟子唐妙却深觉惊恐。
她认识方白，在揽月楼的时候就见识到这女人发起疯来的可怕，当她乍然抬眼看到方白的时候，竟觉得有冰刃从她的眸中射了出来，所以她才吓了一跳。
此时见方白没有动作，想都没想的，她撒腿就向外跑去，她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将衣衫穿好，似乎觉得方白随时都会追上来一样。
直到气喘吁吁的上了山，她才松了一口气，但入目山门清冷寂寥，顿时一颗心又往下一沉。
纵然平日里与众人多有不合，且自己恨透了这个地方，但一下子，那些朝夕相处的师姐妹，都死了，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迈着沉重的脚步进了门去，殿前广场上，幸存下来的众多弟子正跪在大殿之前，哭哭啼啼，伤心彻底。
唐妙小心避开众人，似乎担心她们脸上的眼泪鼻涕蹭在自己的衣裙上，终于进了正殿，入目却是一片惨白，偌大的殿中地上摆放着数百具尸首，皆覆以白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