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父亲便泣不成声了,他一把撇开我,扑到祖父的棺材上,涕泗横流。母亲也哭着向我走来,我跑着迎上去,钻进她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我真的吓坏了,我以为父亲要揍我,但是没有……
老家埋葬逝者有个规矩,不能一开始就填土,把棺材放进坑里之后,先要让全家老小捧一把土从棺材上走过去,走的时候把涂手中的土均匀地撒到坑里。按照传统,先是已经嫁出去的几个姑姑,再是没有出嫁的一位姑姑,然后是姑姑家的孩子,紧接着是叔叔和叔叔的孩子,最后才是父亲和我。
父亲走完了一趟,我跟着走到了坑边,村里的一位老人用铁锹铲了一铲土,倒到我的手上,示意我也上去。前面所有人都顺利的走完了一趟,几个比我小的妹妹也很轻松地走完了,所以我想这并不是难事,便大踏步的走了上去。
祖父的棺材是实木的,棺材板很厚实,第一脚踩上去就能感觉到很厚实的声音。棺材盖顶是略突出的,呈浅弧形,弧度不大,并不影响在上面行走。我小心地小步挪动着,撒着手中的土。
走到中间,奇怪的是就开始发生了,我总觉得脚下不对,总感觉要摔倒,于是下意识的调整了一下脚步,这下不但没有调整好步伐,反而落脚越发的慌乱,突然,脚下的棺材毫无征兆的晃动了一下,我一步没踩稳,无力的挥动了几下手臂之后,终于还是没能调整好平衡,摔了下去。
棺材不高,我滑下去之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裤子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淤泥,但是我当时想的根本就不是衣服脏了,而是刚才,祖父棺材莫名其妙的一下晃动。我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完全全手足无措,害怕,疑惑,充斥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跑过来,一把把我从坑里抱了出来,拍了拍我身上的泥土,问我怎么回事,我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摇头,就是呆在那里,不断地想刚才棺材的晃动。我亲一把搂住我,拍着我的后背,说着些哄孩子不要害怕的顺口溜。
过了几秒种,我好像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了,四下里看了看,我感觉到父亲搂着我,在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我开口了,“爸爸,还要不要再走一次啊……”父亲转过脸看着我,摇了摇头,背起我往远离棺材的方向走。
我趴在父亲的背上,父亲的后背宽厚而又温暖,我仿佛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回头看了一眼。
然而在看了这一眼之后,刚才的恐惧就又都回来了,只多不少。
刚才摔下去的时候,脑子一片混乱没有反应过来。这下再一看才发现,我刚从棺材上摔下去的地方,就是我之前坐着的地方。
随后几天,我都像是在梦里度过一般,恍恍惚惚的,满脑子都是那晚在棺材上发生的那一幕。后来回到了家,小孩子忘性大,我很快就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有几次想起来,我就说服自己说,那次滑下去是因为棺材上撒上了泥巴,又沾了雨水,所以变得很滑,棺材又碰巧没有放稳,所以滑下去的时候我感觉到棺材晃了一下。
这件事,就这样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留在了那年冬天。我以为以后再不会跟这件事产生什么瓜葛,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慢慢消失在我的记忆中。
直到,我15岁那年的清明节。
我是家里的长孙,跟我同辈的孩子中,我是最大的男孩,也是最小的男孩,因为我这一辈的,我是唯一的男孩子。我翻阅了家谱,又询问了家里很多老人长辈,得到的结论是,我们家到我这一辈一共16个孩子,我有15个姐姐妹妹。
所以我从小就被家里的长辈,尤其是老人各种balabala,他们好像把光宗耀祖的任务都交给我了,因为老家和外界交流的少之又少,除了祖国已经解放了他们好像就不再知道更多的外界消息,所以家里老人的思想观念十分落后,物质生活似乎还停留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我每每回去老家,带去的零食之类,几个妹妹们都压根不知道是什么。
根据家里的规矩,嫁出去的女人和嫁进来的女人都是没有资格给已故的先人上坟的,所以每年都是父亲和叔叔两人去上坟。另外,上坟还有个规矩,在世的人,每一辈都得去至少一个,我祖父一辈的,我父亲一辈的。我这一辈的,据我所知,还有应该喊我“叔叔……”的小孩,这就比我还小一辈了。我14岁以前,每年清明一直是我叔叔的小女儿代表我这一辈的去上坟,但是我15岁那年,我叔叔的小女儿,我18岁的二堂姐也出嫁了,我的妹妹们都还小,最大的才十岁不到,父亲也觉得我大了,能够跟他们一起走很远的山路上山了,所以,那年清明节,我便第一次随父亲上山,给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上坟。
那时,清明节还不放假,高丽人还在努力争取把清明节搜罗到自己的传统节日当中。父亲和母亲请了三天假,我也和老师请了假。清明节的头一天,一大早我们就坐上了去老家的火车。当年火车没有提速,去老家的路火车要开两个多小时才能到,我又起得早,所以刚上火车边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对了,忘了说一下,我祖父走的那年,我还没有搬家,我们家还住在平房,02年我们搬了家,老房子没过几个月就被拆掉了。但就在我睡着的这一个小时里,我却恍惚中回到了曾经的家,那座低矮的平房里。
在梦中,我站在房子的后院,左手边是那颗葡萄树,小时后每年都会接很多葡萄,很甜,我记忆很深。右手边是堆放着的杂物,我的小三轮车,旧收音机之类的破东烂西。院门半掩着,直通里屋。我上前几步,拉开了门,门发出老态龙钟的吱呀吱呀声,靠向了一边。屋里没开灯,我一眼望去,视线从里屋贯穿玄关,一直看到屋子另一边的厨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屋子里很黑,虽然是白天但是屋内采光不好,所以十分阴暗潮湿,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挪到了里屋门口,隐约的,我看清了在动的那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