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下课的时候,女老师进厕所小解,她就跟着走进去,把一桶脏水泼在老师头上,在女老师呆诺木鸡的时候,若诗一把就把她推倒在便坑上,然后硬生生的把老师的短裙扒了下来。
女老师发了疯一样的在厕所尖叫,若诗头也不回的提着湿裙子走出来,扔在教室的讲台上,收拾书包就走出了校门。
若诗并不因为童年不幸而成为郁郁寡欢的忧愁少女,她总将内心的缺失与伤害,以最大限度释放,对周遭没有容忍,因为无从容忍。
过去一直打架,惹事,她母亲已经对此感到失望并且放弃,发泄犹如一种生存渠道,若诗从不将往事搁置在内心,如寻常少女一样忧郁自闭,相反她其实是很容易快乐的,虽然那些同学都相当骄横,却是和以前游泳队的队员交情很深的。
我一直觉得人若带着欠缺降临世上,一生走向就带有一种注定。生命的到来大约是唯一公平的事情,不论贵贱,该降生的人都降生了,一如动物,但在人间,世事从来都是不公的,这是为何我们会感到痛苦。若诗家庭不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若诗的心如铁石,炽热的时候可以如刚出炼炉的滚烫铁块,火星四溅轰轰烈烈,似耀眼闪电,但经过了人情世事的淬火,一瓢水泼下来冷却收缩,便成了一块冰冷生铁。
这我早就了解,我懂得她的轰轰烈烈,事事先走入绝路而后辗转又逢生。
若诗就读的校区位于偏远的开发区,相当空旷,国内普通大学质量皆大同小异,师生宗旨都在于混时间,课程自然是松散无聊,她自进校起,就一直不安分,乐于做这做那,跑社团,搞校内活动,呼朋引伴,结识男生……
她认识的那帮男生为了解决宿舍夜里要熄灯的问题,自己偷偷拆装二十四小时不关闸的电扇电路,接上灯泡,再挂上厚窗帘,在宿舍通宵达旦打牌喝酒,白天旷课睡觉,若诗玩性大发,年少时代在游泳队混世的做派又捡来了回来,索性带着自己的换洗衣服,爬进男生宿舍,和这帮男生天天厮混在一起,在里面住了两个多星期,彻底打牌,直到她发现自己把换下的内裤扔在床上,某同屋的男生就偷偷捡去,趁人不在时就握着内裤猛烈****。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半个学期,她忽然感到如此这样下去似乎也不对,决定不再向家里伸手要钱,她母亲寄给她的汇款,她全部都退回,附言里寥寥数语,简单说道,“我已自立,勿念。”
执意不要她母亲的钱,她开始自己打工,上课倒是成了副业,一开始是在饮料厂做包装塑料纸的女工,在流水线旁一站就是一天,上厕所都不许,薪水可怜,又太劳累,干了三天便辞职,又紧接着开始做推销代理化妆品的业务员,交了两百块钱给销售商做培训费,每天下午骑自行车四十分钟到培训点去听课,在简陋的会议室里,总有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唾沫横飞的道着家长里短,要么就是一个瘦猴似的男业务员装腔作势的对着她们一群想挣钱的小女孩子训废话,唯一有用的就是可以学一点如何化妆。晚上回到宿舍,若诗全神贯注的坐在镜子前用廉价赠品练习化妆,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乐此不疲。化完了便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然后一一给每间宿舍讲解推销化妆品。
浓重妆容总让一个女人看上去充满风尘,又好似用绿油漆刷过的树叶,本色尽失。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们还是喜欢,更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就因为男人们的喜欢而定义自身审美。若诗每日对着镜子化浓妆,化不好就不厌其烦的洗脸重来,好似一种强迫症。
周末的时候,有的商家做产品促销宣传,她就和班里几个女孩子一起组了一个跳舞队,一人做一套有亮珠片的背心小裙,在搭建的促销活动台上伴着粗糙响亮的电子舞曲跳健身舞。下面围一大群面容痴傻的人盯着她们裙摆下面看,若诗又非常喜欢卖小东西,批发了几堆杂七杂八的发卡,镜子,头绳,口红,指甲油之类,到处摆地摊。城市管理局的人经常来驱赶,她和那些地摊小贩一样,裹起摊步就逃。又去茶楼做所谓的茶艺师,跪在大腹便便的茶客旁边,先生老板大哥的叫,斟茶倒水。后来茶楼老板的儿子无数次对她******,她又辞职不干。
这些杂乱的初始经历持续大概大半年时光,假期整座学校人走楼空,她一个人还在打工,因为无家可归,或者不愿意回,所以明白自己与同龄人不同,她有她需求的一个天地。
我不知道这些是否可以称作,因为年轻所以有希望。
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希望究竟在何处。
以至于后来她到洗浴中心做事碰见了我,我才明白。
很久之后我才清楚地了解到她的这些事情,我内心的震惊其实还敌不过困惑,只是不明白,所谓笑贫不笑娼,为何世上那么多角落,道德早已没有底线可言,当然这是后话。
太多的年轻女学生在那些地方挣钱谋生,大都希望能够傍一个款爷,省得单枪匹马奋斗得辛苦,她们委托若诗给自己牵线找人,有的干脆投奔若诗让她经营自己,有的又精心打扮,在声色迷乱的酒吧去坐着等人上钩,彼此心知肚明,自然会有大把男人过来搭讪。她们不过是那些男人的女儿一般年龄,却学会乖巧伶俐的叫,“老板,我敬您一杯酒吧。”
一脸油腻疙瘩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坐在卡座,搂着苗条靓丽的年轻女孩,说,“和我回去,一晚上付你十万块钱,带上你的一两个姐妹更好。”
拒绝自然是可以,但你不会因此被看高一点。
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
但是奇怪的是她们还会对人说,“我爱他不是因为他的钱,我觉得我还不至于过没有爱情的物质关系,又或者,他跟我是很有感情的,只不过他不能离婚。”
青春于人于己都是浪费,时间总要过去,谈恋爱还能大捞几把男人买单的东西,小则衣裙大则车子房子,日日东吃西喝,而今世道已经变了,过有钱人的日子是多么正常的梦想。
原来这样多的事情,如何解释它,如何就是对的,然而如果是这样,是非到底还有没有。
这一切又奈何不得,个人有个人的路,这是世界为何成为世界。
彼此目光想照,心知肚明,不论有过多么耀眼的荣华之日,终究都会回来。世界其实根本就没有一席之地,只是大梦一场的机会落到了自己身上,谁都还是愿意去相信一次,哪怕明知迟早必会醒来,看见自己仍旧一无所得。
我起身朝外面走去,祁少还在车中等我,他想和我说些什么,被我的手打断了。
我想所有的事情终究会有个结果的。
我想去调查若诗到底是因为何故死去的,我想这才是关键。
不是四哥就是陈建东,这是我的判断。
祁少问我去哪里,我说直接去四哥那里,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车子径直开往学校,我下车,蹲在路边拿出烟点燃猛吸了两口然后扔了,祁少也下车递给我一支烟,我点燃又吸了两口,扔了。
林忆寒的突然回归让我有些惊慌失措,那个消息是李南音告诉我的。
我去宿舍找她,她不在。
那天晚上李南音做东把我们几个一起叫着然后叫上了林忆寒一起吃饭,我没带上徐溪然,因为我觉得两个人之间有隔阂。
在酒席间我们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不断的喝着酒,吃完饭后便一起相约去玩。我跟在林忆寒后面不说话。
林忆寒突然转过身来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扶着她,不做声。
林忆寒十二岁便离开河南老家四处流浪,在广州的发廊做起皮肉生意时才十三岁,那年她下了火车便被招工的人带到一条巷子,正值晚上,整条黑暗的巷弄都布满亮着粉红色霓虹灯的狭小店铺,发廊,足疗店。脸容浮肿的风尘妓女像是等着上车一般做成一排,客人来到之前都无所事事的修指甲,聊天。这些在她老家也有,她背着行李走了两步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没有起一丝逃脱的意念,她知道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住下来的第一晚,发廊老板的私生子先强暴了她,她还是处女,但是没有流血,她静静提起裤子来,穿上衣服坐好,强暴她的年轻男人躺着看她穿衣,抽了一根烟,骂道,“利索,天生的****。”
她无声无息,内心十分坚定,这是她无可选择的一个世界,十三岁,每夜坐在艳红色霓虹灯光里,木讷的面对艳红色的门帘,注视着一个又一个小气的人,就恶心。
她只觉得这肉一般红色的灯光填充了她的全部视野,日夜面对,好像瞳仁都变成了红色,睡觉时做梦的都是红的,又觉得自己流的也是红色的泪,但很快她就已经变成没有眼泪的人了,许多事情,来到与忘却都迅疾得来不及流泪,流泪是一件多么奢侈无用的事情。
热带如此忧郁,哪怕日光明媚,那里****,夏雨霪霪,高大树木晃动在热潮里,叶片亮如漆,像是赤膊男人的脊背,这里阳光无比灼烈,但她居住的杂乱无章的小巷子似乎终年暗无天日。醒来的时候总是晚上,明亮的唯有暧昧而俗艳的霓虹灯光。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她躲在货仓角落,看到有个男人被乱刀砍死,叫声如鸟,只有短短两声就昏迷过去再无声息,暴徒提着凶器四散而去,留下一地的鲜血混入瓢泼雨水,稀释成淡淡的红色,好似流产而死的母亲,胎血漂到她脚边来,她浑身湿透,雨水顺着眼帘滑落使她睁不开眼睛,劈头盖脸承接起来如天主的洗礼,她眼睁睁看着淡淡血水淹没了自己的脚,闭上眼睛竟全是红色,忽然想起那家广州发廊的红色霓虹灯。
这不过是世界上万千个夜晚中的一个,有人幸福安眠有人死得很惨绝人寰。温黄的万家灯火不过是隔世的幻觉,她能见到的只是一条条艳红的霓虹灯,她抹掉眼睛上的雨水,踉跄转身,如丛林野兽一般消失在黑暗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