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遇到了所谓的真爱。”
这是事后我无奈慨叹最多的一句话,我在当时可是一心想要结婚的,然而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轻信和固执总是那个时候的顽疾。心有多珍贵,彼时谁都不太懂得,因此滥用滥伤,包括我自己。其实或许我与她的心从未真正走近过,所以要论离别恐怕都是勉强。徐溪然是我见过的性情最敏感最脆弱的人,这大概源于她的写作和画画天分。连狗都有性格,何况是人。我多么希望她能够简单快活一点,可是事情放到她这里总是变得复杂不堪,她有他的一个精神世界,人总有太多的极端,可是那些没有心肺的大有人在,可是像她这样太过细腻的人也不少。
很久之后我才懂得,她要的不过是一个陪衬,伙伴,陷入被害时需要有一个人接受她被害妄想,并且充分安慰,其实太多时候我爱她便是希望搭救她,奈何她总是拒绝搭救,溺在水中,只会遥遥伸手,一番绝望的哭喊自己是最悲惨的一个,爱我就与我一起跳下来。
这又怎么可以呢。我连结婚都有勇气,何尝没有跳下去的勇气,只是啊,只是,连她沉溺其中的那池水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在她身上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苦难。我终于明白,如果苦难是虚幻无形的,那我即便有心搭救她,也是无能为力了。我倒真希望她经历一些真实的苦难,如此她大概会懂得她其实一无所缺。
徐溪然想要的书,需要用的东西,我都尽力满足,东奔西跑地寻一些她喜欢的,或者是我认为好的东西,存钱来买下来,给她惊喜。
她开始写诗写文章,越来越沉浸在一个自怜自恋的精神世界里,渐渐熟悉之后,我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简单快活的人,时常都是忧郁模样,她的多愁善感似乎来自天性。在她人身上这样的性格或许是可以用来标榜个性的花招,甚至会显得富有涵养气质高贵……但现实是,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常手足无措。
她的感受太丰富,但现世生命又容不得这般不切实际的活着。
奈何她是走进我心的人,我情不自禁要倾心对待,自幼我便是一个惶恐的人,我为了让她可以拥有平静愉快的心情,付出多少心力已无法计算。
可慰的是,她因为本性的善良和灵性,是可以懂得的。她多数的时候并不表露感激,或许是面子的问题,与亲密的人之间说不出客套的话,我对她的照顾,她承接起来也似乎觉得就是应当,我以为她心里会记得,所以不会计较,太多事情我已经甘愿,且似乎早已没有退路,这犹如一种惯性。
偶尔子啊她极端脆弱动情,渴望获得安慰的时候,她还是会执着我的手说,“雨轩,和你在一起让我觉得此生有希望和意义,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我一度为这些微博的,仅仅存在于言辞上的感恩和爱意,欣慰得无以复加,只觉得付出更多也甘心情愿,别无他求,只愿长长久久。
但我非草木,并不是不能渐渐明白,原来这个人是需要我,且,只是需要我,她是这样的需要一个人爱她,需要极大的,无限无私的,陪衬坚实的,持之以恒的,爱。
她需要我,是因为我太爱她,因为那个时候,我是有心有爱的平凡男人。
但她并不爱我,与我之间,是一种懒以生存的关怀需要,她并不是爱我。
就如同邱卓尔对她一般。
若诗死了,这一次是真正的不告而别。
我跟祁少去看她,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一切的辗转纠葛,走到最后都会有一个脉络清晰的解释和结束,只不过来得突然,承接起来内心费力。
来生早前,若诗走过了这么多不堪设想的事情,几度命悬一线,也不是没有绝望过,不告而别归不告而别,可都一直好好的活着,未料到最终终结她的……
我又明白过来,是她受尽了希望的蹂躏,再不愿作践身心。
局里给我们看了现场的照片,和她寻欢一夜的朋友们都没有出现,因为现场涉嫌毒品,所以他们全都都拘留,我并不回避,静静盯着照片,像是摸出了珍贵的全家福在端详,我心里是浑浊的,不知道生死之间的那段间隙,她记起的是何人的脸孔,何时的旧事?
从前我觉得她活得这么不易,大抵是应该有一个善终的,我将我彼时的所爱都让与了她,告诉她要从头来过好好走完余生……可惜这不过是对一个信念的一厢情愿。我把我以为对的东西舍弃并且给予别人,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于己于人反而都是得不偿失,弄巧成拙。
我在尸房里与她的身躯近在咫尺,就在这一刻她生前的所爱都回到了我身边,我,她父母,还有弟弟。
其实,很圆满,我们如此很好,一了百了,世间折远,她早就累了。
我和若诗父母一起带走她的骨灰盒,我将盒子仅仅抱在怀里,如抱着她瘦弱的身体,我记得曾经在那一张大床上,我们可曾能够预见到今日呢。
几天前前她还与我说了最后一句话,“雨轩,我困了,我先睡了……”
奈何若诗没能活到这一天,今天放在从前的话,是她那么期待的事情,又或许她一生都会不同。
但命运从来没有假设,所以若诗,你不得不如此。
不甘心,舍不得,彼此并无太多诚恳对待,可是而今时过境迁,我对她的念念不忘终于沉淀成了如此一种深情,然而这是否又不过是再次证明,人只对失去的或者未得到的东西贪恋执着。
至少我是如此理解的。
在若诗家中,我把盒子放好,看着面前苍白的若诗的父母以及还在上学的弟弟,心中有些悲痛起来,我起身朝若诗房间走去,狭小的房间里刚刚能容下一个人的床铺,没有任何化妆品。
她母亲走了进来,关上门坐在床沿,握着我的手。
一个人若生性不被人喜爱,得不到怜惜和帮助,就注定要为同一个结果付出更多代价,若诗如此。
如诗的妈妈十几岁,性格乖戾,没有人接近她,她被排斥在人群之外,也没有亲人,和学校里太多平庸的年轻人一样,贫穷,无望,琐碎……她住在阴暗破旧的宿舍,那里充斥着各种食物陈陈相因的古怪气味,拥挤如噩梦,楼道间晾着终年阴湿的衣服,惨绿的一盏灯在走廊尽头忽明忽暗,是在这破楼下的某一个夜晚,一个底层出神的穷酸小子成了生命中第一个吻她的男人,这是二十五年来未曾体验过的一种靠近,她由此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世界,以及一些尽管是幻觉,但仍在当时被感知为希望的东西。
她想嫁给他,养父母极力反对,这似乎正好迎合了若诗母亲的叛逆需要,以为就此可以随他而去,脱离家庭,事情的结果却是,她肚子里怀着若诗一个月的时候,男人就抛弃了她消失无踪,养父母失望至极,找了一个人把她嫁了出去,就此彻底脱离关系。
因为不存在一丝感情,且皆不具备忍让品格,结婚之后男人发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又太大了不能打掉,就更是闹得鸡飞狗跳,你死我活。
若诗出生之后,就未曾悉心照料过,家里只有一个房间,陈旧破烂,气味难闻,三口人吃喝拉撒睡全在一起,常常是若诗屎尿沾了一身,面黄肌瘦的儒臭的婴儿床里因为饥饿而大哭大叫,父母却任其大哭,在一边大打出手,摔碎东西,家里从来没有完好的碗。
后来父亲开始走私烟草的生意,很快被人骗,欠了一大笔债,隔三差五就有人操着刀追砍,一家人在一年中搬了十次家,时常深更半夜要逃命……
若诗尚小,逃命时就胡乱塞进行李箱,大人拖着就走,在轰隆滚动的缺氧的黑箱子里,若诗度过许多难以忘记的童年夜晚,有时候父母见拖着箱子跑不快追来逃命的人已近,就把箱子胡乱往隐蔽墙角一塞。等甩掉了人,第二天再来找她,那个时候她才一两岁,也不知道自己爬出来,就缺氧乏力的躺在箱子里面昏沉睡过去。一夜之后被拉出来,憋得小脸发紫,像是被人从密封的尸袋里拖出来。
十岁时的深夜,若诗母亲在外值班没有回家,父亲和若诗在家睡觉,父亲听见一阵动静,以为又是追债的人,于是连忙起身就跑,溜出后门的时候稍稍踌躇了一下要不要带上若诗,狠狠一咬牙,还是弃了她,转身就亡命的奔在巷弄里面,跑了一阵什么响动都没有,他又回头来看,结果是喝醉了的邻居敲错了门,烂醉如泥的倒在自家门口。
他虚惊一场,踹着粗气又回到家来,忽然为这般无望人生感到暴怒而沮丧,灌了二两烧酒下肚,浑身像是燃了起来一般灼热迷糊,若诗还在床上一无所知的酣睡,父亲莫名其妙就一把把她从床上提起来打,打完之后把她搡进了墙角,若诗****着幼小身体,只穿了一条内裤,蜷在角落里一点点缩紧身体。
你不是老子的种,给我滚,他咆哮。
若诗抬头惊恐却又镇静的盯着他,他又骂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走过去,把她拎起来,扒掉她的裤衩,就要在家里的墙角强奸她。
若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惊惧的看到父亲拉下裤衩****下体向自己逼来,猛地叉开她的双腿就往她内里刺入,幼小若诗撕心裂肺尖叫挣扎,父亲一个耳光几乎把她打昏过去,一巴掌按住她整张脸。
若诗在那一刻觉得有刀扎进下体一般痛楚,父亲的手掌按住自己的口鼻,用力之重仿佛一个不可抵抗直至毁灭的厄运。
母亲恰好此时回来,直面此景,大叫一声便操起菜刀往父亲头上砍,他伸手挡,下臂挨了重重一刀,血浓稠的往外渗,大滴的掉在了若诗的脑门上,温热的顺着她的眼帘往下滑落,划过脸庞似艳红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