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接人的过程并不算特别顺遂。回来的航班上是三人,从机场回去的车子里又变成了两人。我扭头看一看老板脸色,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再加上感冒的疲惫,以及他的皮肤一向偏白,此刻面部皮肤都有点儿透明。
也不知道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刚才在A城宋小西下榻的酒店楼下两人还有种别扭的和谐。
次日江承莫没有来公司。倒是晒黑了一圈的沈奕迈着悠闲的步子出现,还一人一份带来了小礼物,听闻江承莫没在,眉毛一挑,笑着说:“嗯?那正好。我找艾木。”
他在全体同事诡异的眼神底下,把一份巴掌大小的礼物放在我桌上,然后双手一撑,坐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用眼神扫射他,他依然淡定地用一把欠抽的委屈语调对我说道:“别闹脾气了吧?我给你道歉。”
“……”
他继续唱做俱佳地自导自演:“乖啊,你看我给你买了一盒巧克力……”
我唰地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谈。”
到了茶水室,沈奕把门一关,在我身后开口:“既然今天你老板不在,你可以早退一会儿的吧?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沈董,疯人院在街头右拐请直走。”
沈奕自动把话跳过去:“我给你寄的那些包裹呢?你塞到哪里去了?照片背面你都看到了吧?”
“扔了。没有。”
沈奕仍然笑意盈盈,忽然欺近一步,我还没有来得及格挡,他已经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大怒,手迅速伸出去,想要再度做出上一次的招式,没想到这一次他身手超乎我想象的敏捷,竟然一握一拉一推,一眨眼的功夫竟是我被他双手固定住按到了墙上。
“欲擒故纵你听过吧?”沈奕在我耳边轻声开口,“上回是我让着你哦。”
我咬着牙瞪着他,胃都被气得隐隐发痛:“放开。”
他很听话地立即放开。然后手指抚上下巴,瞧我一眼,笑了笑,忽然闪电般伸出手,摸了摸我的侧脸。
沈奕在我不假思索挥臂出去的同时后退一大步,笑着说:“亲爱的,我明天再来。”
“你去死吧!”
沈奕离开以后,我抚平呼吸坐下。一瞬间办公室里十分寂静,然后后面有同事幽幽开了口:“艾木姐,按照本楼层定律,谈恋爱者必请客。你没忘吧?”
我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不要再嘴硬啦。”另一人接话,“艾木姐你不早就跟沈董在一起了么?”
我抑制住想大吼的欲望,说:“我和他没关系。”
同事齐刷刷地甩给我各种鄙视加不信任的眼神:“鬼才信。你们两个都去茶水室卿卿我我了,出来的时候还都满面潮红,除了在那啥啥还能在干啥?沈董在国外还给你寄礼物,一天一个,还送玫瑰花,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是他闲着无聊。”
然后同事异口同声地回我:“切……”
为什么普天之下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沈奕的新任女友?
简直莫名其妙。
江承莫近日来感冒反复,又拒绝医药,导致病情越发难缠。而他的脾气也越来越糟,说话越发言简意赅,电话拨过去也越发得找不到。
他的公寓中多了一位江夫人强制安排来的王阿姨,负责江承莫每天的饮食照料。一****过去,王阿姨在我进门的时候便对我使眼色:“艾小姐,你今天最好少说少做。”
我微微地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昨天不是还好么?”
王阿姨指了指卧室的方向,把手凑在嘴边悄声对我说:“昨天下午小西来探望,两个人不知为什么闹翻了。承莫自从小西走了以后心情就十分不好,昨天晚饭没吃,今天早饭也没吃,一直闭着眼说在睡觉。”
“为什么会闹翻?”
“不知道呢。我做饭的时候就听见卧室里砰地一声响,出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小西捂着嘴急慌慌地跑出去了。我再去敲承莫的门的时候,他捂着额头,像是不知为什么撞出了一块淤青。”
“……”我抑制住开始浮想联翩的思维,咳嗽了一声,还是硬着头皮往卧室的方向走过去。
我得见老板真颜的时候,果然发现他头上多了一块淤青。因为皮肤白,就更加明显。我清咳了一声,只当没看见,把文件交过去,等了十秒钟,他皱起眉,捏着笔开始在上面勾勾画画。
蓝颜色的水笔在纸张上越画越多,我胆战心惊地站了两分钟,他把文件夹合上,扔过来,重新缩回被单里,吐出一句话:“让他们重新做。”
“……”
可怜的王观。同一份文件,在几天之前还受到同一个人的夸赞。
一向隐忍克制的江承莫,这一次因为未知的并且和宋小西有关的缘由,终于迁怒到了员工头上。不止是王观,我也遭了殃。先是被挑剔格式,再是被指摘错别字,江承莫语气严厉,用语不留情面,让我悚然而惊。
我有苦不能言,只能下班扔了缺角的茶杯以泄愤。
又过了几日,江承莫从感冒进阶为发烧,备受折磨。江夫人终于摆出长辈的威严,强制将他按去了医院,还被迫做了一次全身体检。
体检的结果显示很健康。于是江夫人只得又在江承莫的坚持下任由他回家休养。
又过了数日,江承莫的情况终于转好。他终于正常地上下班,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的面无表情的模样。我跟在他身后,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握住长长门把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回头望向我。
他的手指在金属上摩挲了两遍,说:“宋小西如果找到公司里来,你就说我不见她。”
我抬起头,他已经推开了办公室,头也不回地又补充了一句:“就这样说。她问理由的话,就让她自己去想。”
得到如此命令的第二天,宋小西果然出现在公司顶楼。
我硬着头皮,赶在她面前挡在办公室的门板前,言语迟疑,又不得不开口:“宋小姐,江先生嘱托过,他现在暂时还不想见你。你也许可以过两天再来。”
宋小西听完,扭头就走。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江承莫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我这位闷骚到极点别扭到极点的老板站在门前,神色冷淡,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远播到五米远。
过了一分钟,他还是盯着那扇电梯。又过了一分钟,江承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我到家前,想起来早晨一度提醒自己晚上要买米的事,走到门口又原路踱回去,在小区超市买了一袋十公斤的米。
米袋不轻,我三步一停走回去。忽然想起以前和闺蜜讨论是否想要一辈子单身过下去的问题。我当时愤世嫉俗,说找个男人还不如养一条狗代替,男人不比狗忠诚,也不比狗乖巧,也不能每天下班的时候等着我回家,要男人何用?
而闺蜜则鄙视地瞧我一眼,说,这种事想想挺美好,可你一个女孩子,没有男人你就得自己拎着重物坐公交,没有男人你就无法自己换天花板的灯泡,没有男人你就无法在生病的时候有人给你穿衣喂药,狗这种东西,只能你去照顾它,却不能换它来照顾你。要狗又有何用?
现在想想,一语成谶。
父母不在身边,这个城市只有我自己。独身一人的我,不能买二十五公斤的米,因为拎不动。而买了十公斤的米之后,也只能一个人拎着爬楼梯。
我终于爬到自己家门前,摸钥匙的时候却被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
沈奕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小声说:“是我。”
我把他的手甩开,几乎要把米袋砸到他的身上:“你来干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这楼道里怎么连个灯都没有?”
我冷嘲热讽:“沈董,你既然没有过过工薪阶层的生活,就请不要说这么愚蠢的话。”
沈奕在昏暗里笑一笑,说:“我明天来帮你换一个吧?”
“多谢,不用。你请回吧。”
他不为所动,只说:“你拎的是什么?大米吗?我帮你拎进去。”
我开了锁,又停下,转过身,抬起头来找到他的脸,看着他,平心静气:“沈奕,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顿了顿,又很快变作嬉皮笑脸:“我喜欢你呗,想追求你啊。再说现在大家都以为我们是一对了,我们顺应一下他们的愿望不好吗?”
“不要油腔滑调。我在认真地问你话。”
“我也在认真地回答你。”他收了大半笑容,低下头对准我,轻声说,“我真的喜欢你。”
“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我说,“承蒙你厚爱,我高攀不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大概已经经历多了,多一次也不多,少一次也不少。请你以后走你的阳关道,不要再理会我这支独木桥。算我是在真诚地求你。”
接下来的时间,沈奕果然没有再出现。我刻意封闭掉了一切八卦消息,所以也不晓得沈奕如今是否是又被哪一朵玛格丽特或者小雏菊转移了注意力。
江承莫和宋小西的冷战仍在继续。又过了几日,我迟钝地得知了李唯烨向宋小西提出订婚要求的消息。
那个时候江承莫正坐在宽大办公桌的后头,双手人字形支在桌上,眼神沉思,冷峻着面容一言不发。我看看他,正打算退出来,被他叫住。
他说:“据说沈奕跟你表白了?”
我:“……”
他又说:“据说你拒绝了?”
我:“……”
我定定神,决定回击:“江董。”
他看我,我平静开口:“据说您还没有把宋小姐追到手。”
江承莫:“……”
我咬咬牙,冒死又说:“我们都在赌宋小姐会不会订婚。一赔二的赌注。我赌不会。您就是我的全部希望,您可不能让我失望。”
江承莫:“……”
又过了两天,我突然被江承莫要求订一张去海南的机票,并且被嘱咐时间越早越好。
又隔日,我得知了宋小西在前天被江承莫气得飞去海南的消息。
那几日T城阳光明媚,公司楼下的花坛里,大片粉红色花朵开得正好。
老板不在,其他同事略有松懈,而我则比平日里更加全神贯注。连续一周在同事不解的目光中早到晚退,每天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到家。
我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江承莫成功从海南领了宋小西回来。
我在机场又见到了沈奕。依然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云淡风轻,言笑晏晏,穿着合身的休闲服,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
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站。
自始至终,我俩没有说一句话。
当天晚上,我找了一家川菜馆,点了泡脚凤爪,香辣虾,水煮鲶鱼,干锅牛蛙。就着白水吃下去,一直撑到自从站起来就再也坐不下。
再然后,第二天,我光荣地自作自受,犯了胃病。
向江承莫请假,他心情甚好,痛快同意。我捂着胃换了衣服,拿了钱包像个佝偻的老人一样慢慢蹭蹭地往外面走。
在关门之前我看了看一边的镜子,里面的人不施粉黛,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头发微有凌乱,就像是一个女鬼。
我胃痛得没心情打理自己。对着镜子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那段和闺蜜讨论的有关男人与狗的对话。
一时间越发抑郁。
顾影自怜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是绝了堤的洪水,从心脏处汹涌蔓延开。
五脏六腑无一不浸着一点悲哀。
我在皱起眉头之前清醒过来,砰得关上了门。
自己去医院挂号,问诊。医生用手指在我身上按了几个地方,然后刷刷开了药方。让我去抓药之前打量我一眼,问:“胃部胆囊小肠都有问题。最近饮食不规律吧?还是失恋了?”
“……”
这里真不愧是大医院,医生个个慧眼如炬。全切重点。
我取完药去打车,听到身后一人喊我的名字:“艾木。”
我回头,是沈奕。一身深蓝色条纹正装,脖子上甚至还系着一根很正式的深色领带。看样子不知是从哪个地方赶过来。
我站住不动,看他一步步走过来,低头看着我,说:“我送你回去。”
这回我没有拒绝,只说了声谢谢。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希望会有个依赖,让自己能懒一点,再懒一点。
我上楼,沈奕跟着上楼。我开门,沈奕也要跨进去。我转身挡住他。
我怀疑是否是因为胃部连着食管,食管连着嘴巴,以至于胃一痛连话都说不利落:“沈奕。”
他看着我:“你说。”
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喜欢你。”
这回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眼睛一弯嘴角一翘:“好消息。然后呢?我知道你下面还连着句但是呢。”
我说:“没错。我是喜欢你,但我也不希望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你花心。我们不可能一直不分手。我不需要有你这样短暂的昙花式男友。”
他这回又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要是不再花心了呢?”
“我不信。”
“那要怎样你才肯信?”
我扯扯嘴角,开口:“也有办法。你给我做一年的饭。一年后你要是坚持下来,我倒追你。”
我存了心刁难,没想到他微微歪了头,看着我,仍是笑得漂亮随意:“行。可以。”
当天中午沈奕进了我的厨房,连续做了七天的饭,一直到我胃病痊愈上班。
两周后,我得知了宋小西和李唯烨分手的消息时,沈奕把荤素搭配的中饭当着所有同事的面直接亲自送到了我的办公室里。
半年后,宋小西和江承莫订了婚。而我的免费营养午餐仍在继续。
一年后,宋小西毕业不多久,便被江承莫抓住举行了婚礼。沈奕和我一起出席。
沈奕靠着栏杆看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装作若无其事,眼睛注视着一米以外的桌椅。
我说:“装什么装?我说过会倒追你。”
他抿着唇绷着脸,三秒钟后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过头:“行啊。”
又过了一分钟,他扭过头来问我:“不过,你追过人没有?”
“没有。”
他心情很好地摸着我的脸,笑眼一弯,语气轻快:“不怕啊。我会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