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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赵希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一个皮肤很白、神色有些呆滞的男生,不知道在本子上写些什么。写写停停的,有些犹豫不决,不时皱眉。

在别人看来,这分明就是一种不想写的模样,干吗还要勉强自己?

少年很安静,却也很执着。虽然手上的动作是如此的生涩,却从来没有放下过左手中的笔记本。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伴着如此的眼神,竟让人看了感觉有些心痛。

真快啊,我的夏天,像浮云般飘散,说着,她再也回不来……

当天色更亮一些的时候,满天的浮云,突然白得耀眼。

此时的他正仄着身子,躺在医院草坪的躺椅上。又是一个夜晚的失眠,似乎已经成为了昼伏夜出的动物了……甚至是某一种还没有被发现的、不需要休眠的动物。

其实此刻,少年什么也没有多想。

该是,不敢多想,罢了。

然后他掏出了手机,白色的壳,有些老旧。他打开了通讯录,仔细瞧了起来。嘴角的笑容变得温和了起来,但也许,就连少年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表情吧?而他,就那么静静地把自己埋葬在微风和阳光里,整个人仿佛已经融入了太阳的影子当中。太阳也有影子吗?应该有吧,也许是白色的影子,也许是我们看不见的。但总是有的吧,太阳的影子,就是黑暗的源泉。

他伸出右手,放在脑袋上仿佛是要遮挡阳光。哦,此时,太阳已经有些耀眼了——但是那光却还是透过手指间的缝隙,慢慢映在了他的脸上,还带来了头顶上小树枝的影子。小树轻轻随风摆动。四周不时传来鸟鸣声,远处孩子的嘲讽与嬉闹声、护士温和的劝慰声、病人可怕的鬼哭狼嚎……但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东西。此刻,他正在用手机拍下了天空,还有浮云,还有长椅旁摇曳不停的小树。

啊,水平不错。

照相水平确实不错,很漂亮,很浪漫。甚至还有一些唯美。但他却知道,自己怕是很快就会忘记了。

可此刻看到这样的图片,他还是感觉很开心;这开心的同时,眼泪竟然在眶中打转。

躺在医院外的坐椅上望天,云淡风轻。有些冷,但我喜欢那种孤寂,也许我会被时光遗忘吧,就让它们都去吧,随着风远远去吧。留我在这等待,那些花儿再开的时候。

配着这样的文字,他满意地按下了“发送”键。

他决定了,打算把这段文字抄到他正在写的那封信里——他正在写的那一封信,初稿就在他的笔记本里。那是给远方的干妹妹晴风所写的信;这信写了很久,一直没有完,实际上字数并不多。还是,真的无法再次触碰文字了吗?一直以来的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写出什么像样的文字。抑郁症让他失去了一切,对吧?

其实这又怎么样呢,连自己也被自己忘记了才好。

这么样,想起过去就不会感觉到悲哀。不会质疑自己,不会难受,不会无助……

患上抑郁症,对赵希而言是一件很突然也很必然的事情。

小学三年级那场意外,对于当时还小的吴晴风来说算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冒险;然而对他而言,赵希一直把表弟的失踪怪在自己的身上。之前也一直以为,经过多日的搜索他们是一定可以再次见到音鉴,却没想到这一等竟然已过7年。有些伤痛确实可以随风而逝,但是,由于赵希一直把自己定义为“罪魁祸首”,那种可怕的心理阴影就一直驻扎在他的心中。

他也总想过的,有一天,自己会因为承受不了家中的压力而死去。

那种这么传统的家庭的孩子,竟然把家中另外一个孩子弄不见了……

很有可能是“弄死了”。如此一来,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外还有谁能毫无偏见地对待自己?而他确实已经很累。

走到初三以后,这种可怕的疲惫感再次加重了。他的肩上的担子是那么重,肩负的责任是那么庞大,中考对他而言更是一个不可以失败的挑战。

但他失败了。

7年前,赵希定下了成为作家的奢想。他一直在写作,文章从来不会很红火;不过,他是写得好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好,是属于天赋与努力的结合。

初三的那一年,少年徘徊在文学与课本之间。曾经发过誓要整整一年不写作,就为中考奋不顾身好了——不过他没有成功。

反之,他写好了一篇长篇小说。

《安静的过去》。

他竟然不合时宜的,把过去种种愧疚和伤痛以及不甘,全部发泄了出来。小说里描述最多的并不是九岁那年的那场意外——那次意外顶多算是一个引子,而从这个引子开始,他的命运和性格逐渐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就连生活,也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陷进一个个怪圈。

从中考考场走出去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然后,第一志愿没有考上。

甚至很正常的,开始被第二志愿的学校所嫌弃。因为一年后的此时,他已经“顺理成章”地患上了抑郁症。

简直就是不需要多加阐述的,按着固定轨道行走的厄运之车。

其实更可怕的是,在高二才开学还不到一个月,赵希被淋城二中或明或暗地劝退。

多好听啊,退学养病;怕是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好了以后,也跟不上学业了——该会转学了吧?淋城二中也不需要接着他的这烂摊子了。

这下子,赵希的父亲急了。虽然知道儿子的情况不太妙,却始终没有想到这病会影响到学业——这可是学业啊!一辈子的事情!如何能这么容易就退学呢?

于是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赵霖立即去到了二中询问情况,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无耻答复:

“我们各位校领导为您儿子的事情感到很抱歉,但是作为校内的规定,我们即使是行政人员也不能随意更改啊……”

赵霖气愤无比:“什么规定?难道得了小病都不能来上学了吗?这病可不会传染,更不会对其他学生有什么伤害——你们有什么资格剥夺学生上学的权利?”

陈副校长张着嘴巴静默了两秒,却再也找不出其他更有力的说辞,只好支吾道:“其实我们也是为了赵希同学身体着想!我们校方可以保证,赵希同学病好了以后,只要通过学校给与的测试,就一定让他复学读高一……”

赵霖气急反笑,这样的空头支票,他又怎么会接?

“照这么说来,他究竟还能不能复学,都是由你们说了算!我儿子现在才16岁啊,他本来就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学生,如果被他知道这样的消息,不就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

他没有说错,这根本就是把赵希往死路上逼啊。特别是,这抑郁症的爆发,是7年强行忍耐后的结果……

这次争论的结果在正式文件上所写的是:赵希同学因病休学1年。

简单的10个字。这个世界仿佛把他给彻底抛弃了。他笑了,心想,还真绝啊。

不过是写了一本长篇小说,这个代价,还真够绝的。

而赵希家中的决定是:等他病好了以后,让他插班重读高一。

在医院的时候,父亲给他买了个手提电脑,许多许多的书籍、杂志,甚至还给他安了个旧手机。简直就是从前不敢想象的“奢侈”生活,毕竟这一切都是他曾经最想要的。而现在,他已经提不起一丝兴致,只是在傍晚吃饭的时候会顺便使用电脑上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作风轻云淡。

风轻云淡的天空,还是很美丽的。

开始把《安静的过去》发到网络上面,开始有了一群一群的读者,开始建设简陋的个人博客,最后认识了安如。

安如说,你一定会好的。

她说,我笑的样子很好看。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你,然后对你微笑。

她说,生命在于接受折磨。安静的过去不就告诉了你这一点吗?

她说,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相见。谢谢你,你的文字给了我深深的启发……以及,安慰。

只是他不怎么懂得为什么《安静的过去》会让她感觉安慰。那是一个可怕故事,是一个悲剧。以自己的生活作为原型的悲剧。

然后她告诉他,即使是悲剧,他也一直这么坚强。

所以安如知道了,面对悲剧,我们能做的只是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坚定。除此以外,也许只有接受吧。接受了以后,才发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接受了以后,你才会发现生活还是会继续。”

在赵希终于把那封给妹妹的信寄出去的第三天,她给他打了第一通电话。于是她这么跟他说了。她说:“悲剧吧,喜剧吧,都一样的。难道不是吗?”

赵希笑了。

“小如,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了?”

她笑了,声音清脆好听,非常稳重的样子:“只是担心你而已。总希望你可以早日康复的。”

“嗯。谢谢。”

只是此时,赵希已经远离了尘世。

他的天堂是那么接近,简直触手可及。于是,他几乎就没有了好起来的理由了。他时常闭上眼睛如此的想。

“妹妹,最近在新学校过得如何?”

“嗯,不错……”

“对了,这学校叫什么来着?”

“都说多少次了,是漓城实验中学!很好记啊!”

恩,确实很好记。赵希空荡荡的脑海里浮现了一缕困惑。但是,这学校的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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