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萱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娓娓道来,“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葡萄园中,那里,我遇到一只精灵……神魔大战虽然已经过去,但人间妖魔为患。有一日,我外出采药,遇到一群妖魔正追杀一个孩子,我救下了那个孩子,可惜,那孩子已经奄奄一息。”
洛萱看了一眼青岚,说道,“如今看来,他应该就是你口中的神界六皇子,我将精灵注入死去的六皇子体内,让精灵得以成人形。”
“精灵修炼成人形,至少要千年……你这样做违背天道,消耗你自己的精元。”
“呵……如果仅仅是消耗精元也就罢了,谁知道精灵进入了那孩子体内,没多久他便魂灵虚弱,面临魂飞魄散。”当时她四处求问,不论神仙、妖魔还是凡人,没有人能帮她,“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他看见这孩子,就很激动,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真元尽数注入这孩子体内,而他则是涅槃圆寂了。”
青岚越听,越不解,“不过一只精灵而已,你何苦要这样为难自己?”
“因为……”洛萱猛然抬起头,擦干了眼泪,不顾一切地说道,“因为他是那个善姬肚子里,被我亲手打掉的孩子!”
青岚震惊不已,错愕的表情僵硬着,瞪着眼前的女人。
眼泪止不住的从她眼中灌出,她闭紧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大喊,“我不能让他等待千年才能成人,他是我重生之后,唯一的安慰……”
“娘,不哭,不哭……”青旻听见洛萱越来激动的哭诉,笨拙地从她怀中站起来,用自己的小手,去擦拭她脸上的眼泪。
洛萱无助的将青旻揽入怀中,埋首颈间,嚎啕大哭。
她的沙哑的哭声,在他听来,就像一柄利刃扎在他的心间。他的心随着她的哭声,好像被撕裂一样生生发疼。
青岚一言不发,面上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冰冷,移开步子,来到床沿。
“萱儿,对不起……”他俯身,将他们母子两人抱在怀中。
在洛萱看不见的地方,青岚一双深邃的琉璃凤眸,因为悲伤充满了血丝。
他穷尽毕生,追逐权力,他自问不曾亏欠过任何人。可是,惟独眼前的女人,他欠她的,怎么都还不完。
门外,提灯童子传话,“陛下,旱魃将军跪在庄外求见!”
洛萱听到旱魃的名字,一股浓浓的仇恨从心头涌出,她狠狠推开了青岚。
青岚意外地望着洛萱,听见她控诉,“他害死小煜和羲和,把帝都那么多人变成嗜血的怪物,此害不除,人间还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上?”她大声的当着青岚的面数落旱魃的罪行,颇有求青岚为她报仇的意思,不料青岚竟移开了与她交汇的视线,陷入了沉默。
“你不帮我吗?”她意外的看见青岚眼中的闪躲,一时间倍感委屈,难以置信地望着青岚。
青岚为难地对上她的视线,不紧不慢地说,“旱魃在人间拥有一座城,是我许他的赏赐。”换言之,旱魃在人间所作所为,乃是得了青岚默许。
“若不是他伤你,此事,我本不会管。”
洛萱望着他,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青岚的跟前,“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巴掌。
青旻被娘亲突然的凶狠吓得瑟缩在床角,而门外的众人听到这动静,担心得忍不住推门冲了进来。
大家只看见,魔君青岚面若润玉的一张脸上,留下五道红色的指印。
“我已经施法术解除了帝都之内百姓的血咒……重建了帝都……”
洛萱一听,冲上去握住他的手臂,忙追问,“那小煜呢?他也活过来了吗?”
她的眼中顿时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样。
青岚多希望可以骗她,让她开心一点也好,可是他不能,他只能愧疚的告诉她,“魂飞魄散之后,我救不回来。”
洛萱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了,刹那间,她松开紧握他的手,脸上恢复了对他充满敌意的神情,双眼警惕地瞪着她。
她恨这样的青岚,给了她一次希望,然后亲手扼杀。
她一言不发,朝蹲在床角的青旻张开怀抱,待青旻奔入自己怀中的时候,她抱起青旻,熟视无睹地与青岚擦身而过,与众人离开庄园。
青岚独自一人伫立在房间之内,低垂着头,脑海中科可以想象她的失望和愤怒……
偌大的房间内,他的鼻间萦绕着她残留的气息,手臂上她握过的触感依旧清晰。
只是她已经走了……
提灯童子小心翼翼地扣了扣敞开的房门,恭谨求问,“陛下,旱魃将军还在庄外求见,陛下要见吗?”
“叫他带着他的族人回魔域吧,朕不想见他!”他淡淡地说,听不出喜怒哀乐。
提灯童子瞧见陛下的神色,从未见过陛下这般的失意,意外地怔了怔,不敢多嘴,遂应声道,“奴才遵命!”
“等等……传朕旨意,魔后行走于人间,八方妖魔谁敢不敬,雷霆之刑,降诸全族!”
“奴、奴才领命!”
“事毕之后,尔等即刻返回魔域,命幻堃将军入主灭神殿,代朕议事,朕在人间还要呆上一些时日!”
他眼中波光流转,思绪复杂,叫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待帝都众妖魔返回魔域之后,魔君青岚再一次踏上了这一片人间土地,尾随洛萱一行人而去。
他们在客栈借宿,青岚便彻夜守护在洛萱窗外。
他们在野外露宿,青岚便设下结界,斥退方圆十里的山精妖怪。
是夜,他们一行人围着篝火闲聊,青岚坐在一旁的大树树枝上,依靠着树干,安静倾听。
暮色笼罩的树林里,虫鸟的鸣叫声掺杂着,树枝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洛萱怀中抱着青旻的小身子,烤着方才从溪边抓上来的鱼。
“来……夕颜,这鱼给你吃,我看你脸色苍白,要好好休息知道吗?”
“多谢娘娘关心,夕颜没事!”
洛萱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纷纷看向夕颜的脸色,的确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佩无想起曾经在修道的时候,听师傅提过,狐妖每修行千年,便要经历一次天劫,伤精耗元的一场天劫,不少狐妖因此千年道行一朝丧。
“夕颜,你修炼多少年了?”佩无一言惊醒梦中人。
洛萱猛然想起,夕颜的天劫近在眼前,“夕颜,你的天劫……
“娘娘,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天界不是被归魔域统领了吗?怎么还有什么天劫啊?”南宫白疑惑地问。
佩无缓缓道来,“当年九尾狐神修得真身,万狐前来道贺,不料这些狐狸包藏祸心,企图分尸狐神,借他神元助自己道行。狐神身受重伤,感叹狐类心胸狭隘,狡诈诡谲,将自己的一双明目化为天泉,警戒自己识人不淑,也定下了狐妖的千年诅咒。”
“那我们杀上天庭,毁了天泉。”弥生瞳激愤地说。
夕颜无奈道,“没用的,我们狐族的天劫来自狐神积累万年的怨气,说到底,也是当年祖先们做下的错事。”
“嗯……不过老实说,那群狐狸是挺没良心的!”南宫白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说。
弥生瞳一听,一口怒气上来,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难道你觉得夕颜姐姐活该受天劫吗?”
“没、没没……我,我……我就事论事,我没说夕颜坏话!”南宫白被弥生瞳吓得摔倒在地。“你这个纨绔子弟,哪里知道我们做妖的多辛苦,修炼千年才能成人形,还要经历什么天劫……”
“喂,蛇妖,你以为我们做人就好啊,短短几十年眨眼就没了,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
弥生瞳还是不依不挠,两人打闹着,倒是让大家的心里没那么难过。
“你少不知足,你们做人的,难过的开心的,死了就忘了,喝完孟婆汤,再投胎又是一个新的人生,可我们做妖的,不论是开心还是难过,都只能永远放在心里,永远都没有结束的那天!”
“笨蛋,你压到我了……”
洛萱被他们两人这打情骂俏似的“沟通”逗得笑了,无奈地摆了摆手,出言制止道,“瞳儿,你就饶了他吧……”
弥生瞳这才不甘愿地从南宫白的身上爬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记白眼。
突然,青旻从洛萱的怀中探出小脑袋,“娘,天劫是很厉害的东西吗?”
洛萱一怔,看了一眼夕颜,只见夕颜摸着青旻的小脑袋,柔声说道,“天劫是很可怕的哦,只要青旻少爷呆在娘娘身边,就一定不会有事哦!”
青旻的大眼睛咕噜地转着,突然歪着脑袋说,“夕颜姐姐,青旻已经长大了哦,青旻可以保护夕颜姐姐哦。”
童言无忌,夕颜与洛萱相视一笑,没有多做辩解。
夜深了,众人各自就着外衣入睡。
夜凉如水,洛萱照顾着怀中的青旻,担心他夜里着凉,又担心夕颜的千年天劫,遂闭着眼睛,睡得极浅。
随着夜色加深,篝火渐渐熄灭。
朦胧间,洛萱感觉到篝火竟陡然旺盛了起来,她微睁开眼睛,赫然看见青岚从树上飞落地面,施展法术,将那篝火变得更为暖和。
青岚也发现了洛萱的假寐,两人视线相对,竟一时无言。
半晌,洛萱从地上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与青岚相视会意,一同走向远处。
溪边,流水声遮蔽他们的声音。
“你跟踪我们!”
青岚没有否认,反而问道,“你想让狐妖平安度过天劫吗?”
洛萱一震,反射性地警惕,“你想做什么?”
她的警惕,就像一道鸿沟,将两人的心隔离,宣告着两人如今的对立立场。
“……”青岚骤然沉默了,习惯的冷漠外表,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受伤的自尊。两人之间的氛围,随着青岚的沉默,变得有些诡异。
洛萱警觉的观察他,心里不能自制地升腾起一股恐惧。
溪水激流勇进,发出清脆的声音,四周的虫鸣鸟叫在一瞬间被放大,两人之间,安静得连呼吸声也清晰回荡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