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死的那天,他才17我才19。他又和妈妈吵架,他喊:“我再也不用你管我了!反正你也不是我亲妈。”然后他像往常一样,推开我的房门说:“姐,让我再抱抱你。”
我环上少年瘦弱的身体,长这么大了,还这么喜欢撒娇。每次受了委屈,都会跑到我身边说:“姐,抱抱我。”
他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里流露着悲伤与不舍:“姐,我要走了。你会幸福!”我当时以为他要离家出走,或者搬到学校的宿舍去住。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说的意思居然是指死亡。
妈妈一直很自责,她认为是她逼死了弟弟。可我从来都没怪过妈妈。我和弟弟是爸爸和前妻的孩子,爸爸死后的10年里,妈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虽然严格,可是那是她疼爱我们的方式。我拍着妈的肩膀安慰她:“不是您的错,是他在叛逆期,一时想不开。”
守灵夜,看着弟弟静静的躺在棺材里。我没有哭,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死了。瘦弱的身体,苍白的肌肤,女孩子一样清秀的面容,那么平静,那么真切。似乎他的身体上,还残留着体温。我总是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会忽然翻个身,从棺材里爬起来,笑着叫我:“姐,再不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可是他没有爬起来叫我。直到他的遗体被火化,他也没有起来,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他就在我身边。奇怪的事情不断的发生。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病?
考试的时候,当我拿不定主意选哪个选项,我就会听见他说:“姐,选C!你身边的人都选C!姐,你相信我!”提笔选了C,考卷发下来的时候,居然对了。基本上每场考试,都能听见弟弟说话,他会说:“姐,第三题错了,你身边的人答案都和你不一样!”“姐,倒数第二行有个错字。”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作弊,可是我大学期间的考试,就是这么考下来的。
工作之后,我搬出来自己住。妈不能叫我起床了。于是每天早上,我都能在半睡半醒间听见他说:“姐,起床呀!不然没时间化妆了!”“姐,你要吃早饭!至少喝杯牛奶,冰箱里有!”工作的时候,很紧张。他会提醒我:“姐,该吃午饭了!饮食这么没规律,胃可受不了。”
我发烧独自在家,躺在床上休息,也能听见他叫:“姐,起来呀,睁开眼睛,该吃药了!”“姐,给妈打个电话,让她来照顾你吧。”“姐,开开窗户,让空气流通,对身体有好处。”
还不止这样,当我走路要跌倒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抱着我。当我熬夜的时候,总是有个声音对我说:“姐,睡太晚对身体不好。”当我参加聚会晚归,他总是提醒我:“姐,太晚了,你该回家了,最近治安不好。”
我受够了!我被自己的幻听折磨的越来越神经质!可是我又不敢和别人说。不能告诉妈妈,她会以为我恨她逼死了弟弟。不能和朋友说,怕他们以为弟弟的死给我的打击太大,引发的心理障碍。更不敢去看心理医生,我真的害怕他们认为我有病,把我关起来。
我搬家了,搬到市中心的繁华区。公寓旁边有个小公园,里面有个秋千架。每次我夜归,都喜欢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每次,我都觉得,弟弟穿着他离开时的那件白衬衣,站在我身后,靠在秋千架上。我觉得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看见他清秀的面庞。仿佛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对我微笑,就能听见他说:“姐,让我再抱抱你。”
秋千“吱嘎吱嘎”的晃悠着。我自己一个人孤单的坐在上面。很久以前,我们小的时候,弟弟总是在我身后轻轻地推我。他会问:“姐,什么时候换你推我?”等我真要下来换他的时候,他就笑:“不用了,我喜欢推着姐姐。”
今天晚上,身后真的有动静。似乎不像幻听。有个17、8的白衣少年,坐到我身旁的秋千上。绿松石一样的眼眸,透着淡淡的哀伤。他柔和的声音很好听,他说:“小姐,我观察你好久了,每天晚上我完成工作回来的时候,都能看见你孤单的坐在秋千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点上。寂寞的吸着,寂寞的吐出灰白色的烟雾。眼睛里,也全是淡淡的寂寞。
“我对未成年的搭讪者不感兴趣。能给我只烟吗?”我扭过头,看着眼前寂寞的俊秀少年。
他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的笑了:“我姐姐说,吸烟对女孩子的皮肤不好。你误会我了,我不是和你搭讪。你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孩。每天,当你坐在秋千上的时候,他就静静的靠在秋千架上,静静地看着你的背影。今晚,他也在这里。”
秋千架?白衬衣?我回过头,什么都没有。“小骗子,这里只有我和你。”
他不生气,微皱起眉头看着我:“我叫皇昂流,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个术师,是和灵打交道的人。”
“你是说我被灵缠上了?”瞥了瞥嘴,“那个穿白衬衣的,好象是我弟弟。”
“他跟了你那么久,或许有话要对你说。这个给你,也许会用的到。”小术师递过来一条项链,链子上挂着一个木制的五角星。
“我可没钱。”摆了摆手,转过头,自顾自的晃动着秋千。
“不和你要钱,送你的。我们住同一栋大厦,算是邻居。”他固执的伸着手,等着我接。
我转过头,有点生气的盯着他:“你想我做什么?用这个让我弟弟再死一回?”
他悲伤的看着我:“不是的,让你听听你弟弟想要对你说的话。明天晚上,把这个挂在窗口,应该能听得到看得到他。”他把项链塞在我手里,站起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回过头说:“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吧,最近治安不好。”
我没有回头,奇怪的小术师,叫什么来着?对了,好象叫皇昂流……
半信半疑把五角星项链挂在窗口,能见到弟弟吗?见到了又能怎样?
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早睡。睡到半夜,睁开眼,看见窗口站着个白色的影子。柔和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像从前一样对着我笑,他说:“姐,让我再抱抱你。”他走过来,抱我。可是他的手臂穿透了我的身体,我感觉那是阴冷的虚无。他无奈地笑了:“我又忘记了,我已经不能再抱你了。姐,你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跟在你身后好辛苦呀,要叫你起床,要帮你检查有没有出差错,要在你摔倒之前,抱住你。还有提醒你按时吃饭,早点回家,天凉加衣服。姐,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我的愿望实现了,我必须和他走。姐,你要幸福!”
“愿望?你有什么愿望?”我木纳地问他。
他悲伤地笑了:“我写了信你一定没看到。我夹在你当时在看的小说里。”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消失在月光下,一句话也没说。我没有哭,他死之后,到现在,我从来就没哭过,一滴眼泪也没流!笨蛋呀!小说?你死了之后,我还有心情看小说吗?我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地找那本小说。
小说里夹着张淡蓝色的信纸,那是弟弟最喜欢的颜色。娟秀的字迹拼凑出了他的遗书,他写:姐,我要你幸福!所以,为了你的幸福,我用灵魂和恶魔做了交易。姐,我死了之后,你就能衣食无忧。姐,我要你永远光彩照人地活着!
我拿着信纸,走到秋千架旁。平静地坐到秋千上,自顾自地晃悠着。淡淡的烟味,淡淡的悲伤。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
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他悲伤地说:“我跟你跑出来的。你……见到了吗?”
没回头,伸出胳膊,把项链推给他:“还给你,托你的福。”晃动了一下信纸,歪过头:“要看吗?他的遗书?”
他挨着我,坐到旁边的秋千上,接过信纸,仔细地看。半晌,他抬起头:“你弟弟真的很爱你。”
大概吧!可他是个笨蛋!什么衣食无忧,我才不在乎呢!那才不是什么幸福,这样得来的幸福,是沉重的枷锁!没有他,我不可能幸福!”有些生气,为什么要凭空推测我的幸福?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吗?
“一年多前,我的姐姐,也为了我,牺牲了自己。她也说过,希望我能幸福。”轻轻晃动着秋千,眼睛里的悲伤愈发浓烈,像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你说我们会幸福吗?他们都不在了呀……”
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如同呓语般轻细的声音飘散在空中:“会吧,至少他们认为,我们活着,就会有希望,就能幸福。我们努力地活着,达到他们期待的幸福标准,他们的牺牲才会有意义……”
清冷的街心公园,晃动的秋千。我把头埋在腿上,“呜呜”的哭泣。大半夜里,空旷的场地上回荡着我凄凉的哭声。时隔6年,才决堤而出的眼泪。小术师静静的坐在我身边,一句话也没说……
尾声
正午的秋千,和半夜的秋千不一样。我拂了拂一头新做的卷发,把腿伸得长长的,翘着穿着细带凉鞋的脚,独自一人晃动着秋千。
“哟,香奈尔的唇膏,我姐姐最喜欢的牌子。你看起来不错。”阳光下的他,还是很忧郁,但比夜晚多了些生气。
“是呀,你说的,我们应该努力活着,达到他们规定的幸福标准。”挑起眉毛,扔给他一个小包:“我自己做的小饼干,我弟弟最喜欢的。”
他坐到旁边的秋千上,微笑地打开纸包。“
“我弟弟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是:姐,让我再抱抱你。你也给我个拥抱吧。”我站起来,拥了他瘦弱的身体。“我要搬走了,小术师,工作有调动。你……想哭的时候,也可以哭出来……”
丢下坐在秋千上,吃饼干的他,我独自离开。我知道,小术师不会哭,他的悲伤只有属于他的最重要的人能帮他解决。或许可以期待那个人,能帮他打开紧锁在他身上的,名为幸福的沉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