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首,见她只着单薄的素纱衣站在那里,水气氤氲在他们之间。她,不再如那日像个毫无牵挂的仙子了,她的眼里仿佛噙了些什么。扬袖一挥,紫铃默然退开,他伸手将她牵过来,与他并肩立于芭蕉下。
云端见他久久不语,轻叹一声“纵尊前痛饮,狂歌似旧,情难依旧。”
他怔然沉默,只移目凝视漫天细雨,“这几日我在想,想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想我如何将你一步步推进旋涡,又如何一次次地伤你性命。想你的舞,还有桃林那次偶遇,才发觉美好少得可怜,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太多的交集,而我却又将你带来这里妄想着从此让你呆在我身边,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他自嘲一笑,猛然抓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云端被他的温暖感染,身体似乎暖了几分,而内心却又抗拒着这个陌生的温暖,想要回答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毕竟她还是恼怒着他一次次的利用和伤害,而每一次她都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雨骤然变大,落地溅起很大的水花,她的裙摆,他的靴子都被打湿沾了泥巴。前院传来打斗声,时而刀剑相交,时而惨叫连连,云端望向他时,他恍若未闻。
“你不担心吗?”云端有些着急,东方溪告诉她,这一次明寒会将整个海棠山庄覆灭。
“这一天早晚都要来。”
云端蹙眉不悦,却冷得浑身发抖,“你不走吗?”
他望着她,忽而眼里燃起喜悦,问她,“是担心我吗?你担心我被他们杀死?”
她不想回避,不想欺骗自己,从来她都知道有些事并不是不去面对就不存在的。在覆了喜悦的他的眼眸里,她点点头,坚然回答说:“是。”
原来快乐是如此的简单,原来他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个人的关心。
打斗的声音被愈来愈急的雨声掩盖,而他的每一个字云端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如初见时的柔和温雅:“从我记事开始生命中就烙下了一件叫作复国的大事。父亲他们安排了齐王之女入宫选秀,被封为美人。一年后移花接木将我送进皇宫作了明华十一皇子,再后来,父亲去世了,那些旧臣以及他们的后人拥我为主,匡复大燕。而我总觉得大燕离我很远很模糊,它是什么样子我都无从想象,这二十几年来,我从来无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些落寞痛苦他只淡淡带过,好像在说一个不关自己的故事,云端默然听着他的故事,关于他自己的故事。抛却其它,他和她有着同样一种身不由己,同样的一个梦想,便是能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可是,我姓玉,玉家人只能为玉而生,为国而死。”他的眸,落向她玲珑精致的脸,钢铁般的坚定。抬起她的手,将那块带着他体温的血色玉石放进她的手心,“这是在我救你时候在你身上发现的,它是有灵气的,饮了谁的血,就会带上谁最深的记忆,这里面有太多的悲伤跟无奈。无论燕国是否存在,玉家承诺的只是燕氏,而我,应该用命去守护你。”
蓦然抬手,他轻轻抚上她的脸,云端才发觉眼角有温热淌过,肃杀之气越来越近,沉重的铁甲革履之声在雨中震耳,他倏忽低下头,湿热的气息撒在她耳后:“云端,就算死去,我的灵魂依然会守护着你,天涯海角。”
雨淋淋,烟卷卷。
耀如黎明的银白伫立雨中,那是风吹雨打任凭尔的坚固。隔着雨雾,云端看着为首的那个人,玄袍在雨的洗礼下泛起更加深邃漆亮的色彩,剑眉犀眸透着森然可怖的杀气,雨从他们身体上汩汩流下,带了丝丝鲜艳的红色蜿蜒于青草地上。云端知道,他们浴血而来,整整三十年的积累,海棠山庄的势力已然成熟,若不是燕棠有心落败,他要走亦非难事。
她的手腕被燕棠捉紧,力道之大导致她惊呼出声。
“放开她!”
宛如发怒的死神,明寒的声音在雨中铿锵有力。
抬眸望去,他的眉心皱起一道淡淡的竖痕,云端心头涌起阵阵暖意,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这个样子,他在救着她。而也许这一生,她都需要他一个有力的臂弯,也许,他们真的会传一段所谓英雄美人的佳话。
燕棠突然不那么心痛了,眼前这个男人是那么优秀,大丈夫当如是。而她,她不是已认定了这个男人么……仰天长笑一声,将面具摘下。那曾经的快意洒脱还在,像变了,却又似乎没变。而这个举动之后,在场所有修罗军包括明寒都很讶意,因为这个人,这个他们要诛杀的乱党头目,居然是他们的安庆王爷,那个素来如风的男人。
明寒眯起眼,将方才的意外收起,薄唇轻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十,一,弟。”
“不,我是燕棠。”他毅然道:“若今日能活着离开,他日我为座上客,你为阶下囚。”
云端没有出声阻止,听着他将明寒激怒,她更明白,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而明寒,怔怔望着芭蕉下冷得发抖的云端,右手缓缓按上腰间配剑,重复道“放开她。”
燕棠松了手,玉笛一横,一柄短剑自笛中闪现,瞬间被雨水打湿。云端反而拉住他的衣袖,摇摇头道:“不要……”
他扬眉一笑,道:“我说了,这一生,只能为国而死。”
刹那间,鬼使神差般地松了手,看着他走进雨里,看着那个为她谱曲发誓要守护他的人从她身边一步一步走出去,那一刻,她带着有些窒息的悲伤在芭蕉树下寸步难移。
明寒的眼睛一直锁在云端身上,她皱眉的时候他竟也泛起了不忍,不忍?他这个杀人如麻,冷漠如石的人也有了不忍了吗?还是,他只会对她不忍。
“好,燕棠,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
明寒左臂微抬,身后修罗军手中长枪快速背于身后,整齐肃然。雨势弱了些,视线不再像刚才那么迷蒙,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雨中伫立。
骤然间,白影腾空一跃,碧玉笛直指前方,黑影脚下一移,转身避开,同时长剑出鞘,在空中如长龙怒吼,气贯长虹。兵器相交的火花不断在空中闪现,黑白身影你来我往,迅疾如风,一刻钟后,白影似已落了下风,变攻为守依然有些吃力,黑影却如猛虎出山,招招快而狠,只一个眨眼,长剑如雄狮张开血喷大口逼向燕棠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