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以后的日子,想到万一再也见不到母亲,我的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相昌大哥一看,好像不对头,就问我怎么了,我什么也不说,竟呜呜呜的哭了。看到我流泪,其它人也陪着流泪,陪着哭泣。此时,我对这个家越发感到亲切,越发感到温暖。
母亲去了临沂,家里一切如旧,但从母亲临走留下的东西,可以断定母亲走得十分匆忙,一些东西都没来得及拾掇,散乱在那里。我慢慢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慢慢拾掇着东西,觉得这个家,这个老屋就是我的依靠,就是我的精神寄托。
把煤球炉子生旺,我们一家把母亲没舍得吃的东西给吃了。吃过饭,我们想去看一看东长汪的二姐。二姐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可是由于娶儿媳妇,竟累倒了,得了一场病,还做了手术。来到二姐家里,谈起母亲,我又止不住的流下泪来。
此时,我们对母亲的感情非常的特别,因为过去我们对母亲有许多的不满。我们弟兄姊妹七八个,母亲对待我们的态度也有差别,这让我们能感觉的出来,所以我们就对母亲有些许的怨恨和不满情绪。母亲对大哥和大姐特别好,不知什么原因,我们都不愿接受。母亲时常提起大姐的好处,时时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了她的辛苦。母亲对待大哥就像对待客人一样那么热情,我们这些小的看了很不理解。我们从心里最痛恨这种不一碗水端平的待遇,所以对母亲的不公平常常流露出来。然而由于长期形成的习惯,母亲的做法不见改变,我们对母亲的不满就越来越深,我们渐渐有了抵触情绪,有时和母亲说话就特别刻薄,因此母亲有时对我们对她的态度很是伤心。
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因为是老人,也因为那些不愉快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去,我们就都原谅了母亲,也不再和她计较什么。我们兄弟姐妹在一起时,也时常提醒,母亲都已经这样大年纪了,还能和我们呆几天?还计较什么,再说毕竟是娘啊!所以,最近几年,我们对母亲的态度也渐渐不同于往常,我和母亲的关系甚至越来越好,回家见到母亲就感到格外的亲切,格外的幸福。基本上不再和母亲顶撞了;母亲说的话,也慢慢听进去;母亲的一些建议也渐渐觉得比较合理;母亲的唠叨也不再制止。有问题,开始和母亲商量,有事情开始和母亲坐下来细细的谈。母亲的话,开始听起来不再感到厌烦,母亲的想法不再感到古怪。总之,一切都好起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问题,会有这样的变化。对母亲态度的变化,对母亲爱的渐渐理解,也许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可是,我们弟兄姊妹,都已经大了,大姐二姐已是五十开外的人,大哥二哥已经是接近五十的人,我也已经进入不惑之年。想想这些,我们都自责起来。可是,二十年前,十年之前,五年之前,我们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啊!后悔吗?真的后悔,非常的后悔!痛恨吗?痛恨,万分的痛恨。后悔自己当初的无知,痛恨自己幼稚无理。然而,这些变化虽然晚了一点,迟了一点,也是一种满足,毕竟我们开始懂事了。
在二姐家,我们谈到了过去我们家发生的一些往事,谈到了母亲的一些糊涂事,谈到了母亲的倔强和固执带来的一些严重后果,谈到了母亲的一些缺点。可最后的结论是,不再计较,不再放在心上,因为母亲年纪大了,更因为母亲病了。
从二姐家回到老家,等了一会,母亲又被送了回来。见到母亲,我十分欣喜,不住的问这问那。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光彩。听说母亲在临沂人民医院做了一些检查,后天要去做肠镜,就从临沂回家来净肠。
母亲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这是我们在母亲净肠时共同感受到的。大姐动情的说:“咱娘真是一个铁娘啊!”
由于医生的嘱咐没有记清,所以再给母亲净肠时,出现了失误,本来让母亲一次或两次喝完的药,却分成了多次,所以效果不是很好。母亲因此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竟然被折腾成这样,我当时有些愤怒,但是为了不破坏和谐气氛,就忍了。
三
母亲做肠镜检查要喝泻药,可是由于过于谨慎,使母亲受了一些不必要的罪,吃了不该吃的苦。母亲被折磨的很痛苦,也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可是,母亲为了手术,竟然掩饰了一切,装的十分刚强,十分镇定。
正月十二,我们去临沂给母亲做肠镜检查,同行的有大姐、三姐。昨天夜里,母亲因喝泻药,一夜没有睡安稳。一路上,母亲很是安静,身体没有什么不适,我们很放心,也格外省心。
这一天,是一个很大的日子,一路上有很多结婚的花车队。看到这些,我们没有心思去欣赏,没有心情去赞美,心里只想着母亲的病。
车走的很快,不到四十分钟,我们就来到了临沂人民医院。由于没有休息的地方,我们只好在急诊大厅等候。我们在急诊大厅傻傻的等,母亲在受着煎熬,身体已经很虚弱。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还要喝泻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能支撑到现在,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暗暗的佩服,都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如母亲。其实这话,是对母亲的一种安慰,也是一种自我解嘲。
母亲的坚强和毅力来自她几十年来的艰苦磨练。是啊,母亲一生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真是数也数不清。从小在娘家,就干这干那,人能干的活,她都干过;人不能干的活,她也干过。来到我们这个家,母亲更是牺牲了很多很多。每当提及这些,母亲总是很动情,总是说不完道不完,总会说她那句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我一辈子一天好也没捞着!”
记得过去麦收时节,母亲在麦地割麦,捆绑,从早晨六七点钟,一直坚持到下午。太阳毒辣辣的炙烤着,母亲不怕;肚子咕噜噜的叫着,母亲不怕;锐利的麦刺刺破手心,母亲不怕。为了多收几斤麦子,母亲要比人家少吃几顿饭。看看整个田地里没有人了,母亲依然在那里劳作。什么是苦?什么是累?母亲心里最清楚,体会最深刻。其实,这一些都算不了什么,那没得吃,没得烧的年代最煎熬人。
现在,母亲为了治好自己的病,受点罪,应该说没有超出她过去所受的折磨,所以她在硬硬的挺着。我相信母亲能挺得住。
已是下午三四点钟,母亲在苦苦的等着。我们这么些人也不管用,简直就是白痴。于是,我跑去请示医生。医生说,还不行,还需要再喝药,继续净肠,明天才能进行检查。这是我们万万没有预料到的。不可否认,这个过失,来自我们弟兄姊妹几个的无知和无能。此时,才真正看出了我们的能力。这真的很难让我们接受,因为我们不愿让母亲再喝泻药,再遭罪。
看来,今天真的不能检查了。我们之好去吃饭。临沂人民医院的斜对面是一尺街饭店,我们就选择了它,因为最近,方便。
一切都是大哥操心。大哥为了让母亲滋补一下身体,要了一个海参汤。我们吃得很开心,虽然母亲今天没能进行检查。
吃过饭,我们到交通运输宾馆住下。我们都累了一天了,能舒舒服服的坐下来,真是高兴极了。特别是让母亲得到休息,我们就欣慰了。把母亲安顿好,让母亲洗过澡后,让她睡下,我们在客厅里谈论一些和母亲有关的事。
母亲有病,也促成了我们兄弟姐妹的大聚会。我们在设想着以后的事情。个人尽情的说着自己最想说的话。母亲就在隔壁,已经睡了。为了怕母亲听着,我过去试探了几下,断定母亲真得睡熟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哥和二哥原来就说不一块去,结果今晚二人又起了纷争。我只好打圆场。每到这个时候,都是我出面解围。这是我们这个家庭最大的不幸。
今夜无眠。我们谈论着,没有谁打盹,也没有谁说去睡觉。这一夜,是我们去年夏天之后的第二个无眠之夜。可惜,二姐没有来。
正月十三,也就是我们来临沂的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起床了,我们盼着早点给母亲检查。可是,去医院检查,需要等到下午两点以后,我们很是沮丧。于是,我们又在宾馆一直待到下午一点才退房。
下午一点多,我们去医院排队,等待给母亲查体。
四
开始,我们依然担心母亲净肠不够,所以还是不停的给母亲喝药。我觉得母亲喝这么些应该停一停了,于是我就拦住一个刚从肠镜室走出来的病号,问到底应该喝多少才行,他说只要大夫让喝的喝完就行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忙去告诉大姐和大哥。他们还不是很相信,说还是保险为好,于是又给母亲喝了一次。母亲为了治病,没有拒绝喝药,可喝了这么多,母亲真的受不了了,这回再让母亲喝,母亲虽怀疑,可是也没有办法,值得听任。母亲一次次往楼上的厕所跑,身体已经很虚弱,看到母亲那个样子,我心里酸溜溜的,我们都为母亲担心,捏一把汗。
母亲刚去厕所不久,就轮到她检查了,我急忙给三姐打电话,让母亲快回来,否则有可能就要拖后了。母亲终于来了,急急火火的,被护士领着进了肠镜检查室,我也跟着进去了,想看一下具体情形,可是医生说只留一个人就行。我就只好出来,留了大姐一人帮忙照顾母亲。
我们在外面焦急的等着,希望能很快就出结果。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大姐搀扶着母亲走出来,我们很是惊喜,忙跑上去询问具体情况。母亲说一点也不疼,没有造什么罪,我们都放心了。大姐把自己亲眼目睹的情况告诉了我们,说医生为了弄清楚,把一根铁丝状的东西一个劲的在肠子里抽来抽取,很是担心,可母亲并没有感觉怎样。
过了一会,医生说要做病理分析,我们就又紧张起来。大哥去交上钱,我们在等待。后来说,病理分析的结果要等几天后才能出来,于是我们就打算返回了。
简单的收拾一下,出了医院,在临沂展览馆门前,找了一辆出租车,让母亲小心的进去,坐好后,我们缓缓的向老家奔去。此时,我们的心情比来时轻松多了。
五
今年的正月十五,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为了商讨给母亲治病的问题,我们齐聚高里大姐家。本来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在家里高高兴兴的过元宵节,可是为了母亲的病,我们不得不放弃一切。原先商定去二姐家开会,可是后来考虑到二姐有病,就上了大姐家。
说好九点到齐,可是我们坐的公交车不是很准时,所以拖拉了一些,到达大姐家时,已经十点多了。天空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初春的雨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打在我的身上,也打在我的心里。一路上,我沉默不语,思忖着要研究的问题,设想着可能会出现怎样的局面。为了母亲,我的心始终揪着,一直高兴不起来,我又怎么能高兴起来呢?
来到大姐家,其它的姊妹几个已经来了,但二哥没有来。这个人员并不齐全的家庭会,开得十分紧张。母亲的病已经确诊了,下一步是如何手术,如何治疗的问题。大家七嘴八舌,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从各人的角度去分析。
这次会议,没让母亲参加,所以属于一次秘密会议。主张动手术的,又担心会出问题,所以都不敢下最后的结论。这样议而不决显然是不行的,最后只好用签字的形式表决,同意动手术的签字,不同意的不签字。这个问题并不难,难的是关于钱的问题,其实前面的一些议论都是为筹钱而做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