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宾利奔驰在路上，车内的气氛极其压抑。作为为明家服务了近十年的家庭医生，谢曚亲自跟着，明曦明彻一上车，就递了药片和水过去。药还没送到嘴边，明彻已经开始不住地呕吐，明曦让他趴在自己的膝头上，撑着呕吐袋，呕吐一停，就拿热水浸过的毛巾帮他擦洗收拾，有的时候刚刚漱完口封起呕吐袋，就又迎来了新的一轮。
从山上墓园回明家，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但对车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残酷的煎熬。明彻戒断反应激烈，明曦一见到弟弟有什么反应就整个人绷得很紧，谢曚拿着药片又喂不下去，又因为行车当中和控制不住明彻难以控制动作不好准确扎针。
“明少不要担心，早晨的药效过了，这都是正常反应。待会儿处置过就能平息下来。二少已经撑得够久了，不管是身体还是意志都好于预期。”谢曚出言解释。
明曦依然眉头紧皱，他不断地抚摸着明彻俯在他腿上的身体，勉强抬眼回了句：“谢谢。”不管医生怎么说，眼前的情况还是让明曦感到恐慌。自从明彻回来，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每天靠营养液吊着，胃里根本就没有东西还是吐，以每天都像被活脱脱扒掉一层皮一样的速度消瘦——似乎一切的挽救都是徒劳，让他总觉得明彻可能扛不过这道关口，终究会无可奈何地永远离开他。
回到家以后，用了药，换了衣服，又辗转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明彻才勉强睡着了。这个睡眠时间是短暂的，明曦不得不抓紧时间和谢曚沟通。
“明少，你看要不要退一步，慢慢减量，不要一下子完全戒断，这个对一般人来讲真的太难熬了。负面影响就是，周期会拖得长一些，而且他的身体会更深刻地记住成瘾的感觉……”
“谢曚，你跟我说实话，他还有复原的希望吗？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彻底断了？”
“真正断得彻底的人，也不能说没有，但是确实非常罕见。这个东西，只要沾染过，身体就会记得，会不断地渴望，戒断以后，那真的就是在跟身体的本能欲望在抗争，一个月可以，一年可以，十年一辈子，真没几个人能扛得住。我已经请了在美国的师兄过来，他是专攻这个领域的专家，等明天人到了，我们再听听师兄的看法吧。”
长久地沉默。
“谢曚，你就告诉我，如果就这样强制戒断，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谢曚摇摇头，“从目前的指标看来，生命危险不大。但是反应依然会十分强烈，这个反应期至少还会持续两周，意志力是最大的问题。”
“意志力不是问题。我陪着他。”
“明少，这不是陪伴能解决的问题……”谢曚对上明曦的目光，一晃神间，他竟然相信了这个人无所不能，“好，我尽力。”
“但是，”明曦咬了一下牙才说：“给我备一点急救药，再给我详细交代一下极限症状，我需要知道什么情况我应该让他扛下去，什么时候我必须救他。”
“明少，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个最好叫上所有能参与照顾的人来听，都有些了解最好。另外我再调两个对这方面有经验的医生过来轮班，虽然我不能24小时守着二少，有经验的医生也足够胜任了。今天我把要注意的事项都分类整理好，做成小册子，明天带过来详细讲。”
“好。什么声音？是阿彻，阿彻醒了！”明曦反应过来，即刻站起来往楼上冲。谢曚看看表，离之前把他安顿好才刚过了二十分钟。
明曦推开门，看到明彻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不停发抖。明曦过去把人捞起来，赫然看见血从头发遮掩着的地方留下来，在额头上染了一片。明彻见人拉他抱他，开始激烈地反抗，要推开人还把头使劲儿往怀里缩，一遍一遍喊着：“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让我一个人呆着！”
明曦把明彻整个人一团直接圈进怀里，用力压向胸口，“阿彻不要怕，哥哥陪你，哥哥陪你。”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明彻一直哭喊着挣扎到没力气，声音才渐渐弱了下来。正当明曦以为他镇静下来，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明彻说：“哥，不要管我，让我去死吧。活着太难了，让我解脱吧，求你让我解脱吧，求你……”
明曦仰着头也止不住眼泪落下来，左手仅仅按着抱在怀里的人，右手反复抚摸明彻后脑，“阿彻，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再撑两个星期，就两个星期，好不好，阿彻？”
安抚了许久之后，终于起了效果，明彻抬起头看着哥哥：“那你不要陪我，也不要看我，你就把我绑起来，放在这里，不要管我……我现在就是一个怪物！我看得懂他们那种眼神！”
“阿彻！我们是亲人！我不是刚才那些穿着礼服来来去去陌生人，我不会这样看你。”明曦捧着明彻消瘦的脸，看着他眼窝深陷、几近无神的眼睛：“我决不会放弃你。你不是怪物，我也决不会让你变成怪物。”
对视许久，明彻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东西，咬着唇点头。
“让我看看你撞伤哪里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明曦拨开明彻的头发，左额角上方伤口的血痂已经凝结，“谢曚，你还在吗？”
谢曚本来是跟着明曦进了房间的，后来看到明曦一个人可以应付，就自己退到了门外，靠着墙听兄弟两个的情感交流。
作为明家前任家庭医生和明家投资的私立医院院长的儿子，谢曚非常了解明家的家庭史。在他看来，明曦明彻虽然出生于巨富之家，却也谈不上多么幸运，十二岁就失去了母亲——那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女士，在一次和丈夫争吵后开车下山，就再也没有能笑着回到明家。从那以后，明曦一夜成长，明彻和父亲变得关系微妙。如今他们刚满二十三岁，就又失去了父亲，十一年前牵着手无措地站在母亲葬礼上的双生兄弟，再一次并肩站在父亲的葬礼上。
外有偌大家业要打理，内有唯一的至亲处在这种拼尽全力都难以跨越的关卡上——谢曚觉得，就算让34岁的自己和明曦异地而处，都不见得能扛得住。
谢曚走进房间，查看了一下明彻头上的伤口，又查问了一些症状，随即拿出放在这里的医药箱进行了简单地处置。“这种程度的伤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明少要是不放心，也可以拍个片子看看。”又对明彻说：“二少，你现在的症状看着厉害，其实都不严重。只要过了急性反应期，就会恢复得和从前一样。现在最重要的是情绪平稳，不要自己伤害自己。”谢曚说完还露出一个身为医生的温厚笑容，明彻似信非信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谢曚走后，明曦把明彻扶起来，“这里让人收拾一下，去我房间睡一会儿好不好。”
在明彻的睡着的时候，明曦安排人把明彻房间里的地毯换掉，四面墙都贴上柔软的米色厚毛毡，把一切有棱角的家具都用柔软材料包上边。
然后，明曦打电话给夏方宁：“从今天起，我暂时不去公司了，我需要24小时在家陪着阿彻。你来代理集团总裁，替我处理整个集团的关键事务，这个代理期估计在两周左右，两周之后再调整。我拟一个邮件，待会叫助理发下去，通知所有子公司高层直接向你汇报。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知道的，你直接电话跟我汇报；需要我亲自签字的文件，你安排人送过来。其他的事情你全权处理。这段时间就格外辛苦你了。”
夏方宁犹豫了一瞬，应了下来。明氏旗下子公司横跨各个行业，有很多业务他并不了解。明曦从父亲手中全面接任集团总裁还用了差不多两年的过渡期呢，自己能胜任吗？
但此时此刻，夏方宁没有第二个选择。除了自己，明曦并没有第二个可以放心托付的人，不管自己能不能胜任，都只能硬着头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