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他,背着三叔沉重的尸首,爬着回到那个曾经温暖的家。看着眼前的血河,嗅着充斥天地间的血腥,泪水夺眶而出。三日三夜,直到流干最后一滴泪水。
从那之后,祝引的眼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很多时候,明明伤心,他却在笑。明明寂寥,他却在装。唐家大厨棒子无情落在他的身上时,虽然痛,他却在笑,一直如此。
拿着三叔的血书,祝引找上了风离镇唐氏望族这门远亲。在唐氏望族的十年时间里,除了无休止的杂务,多余的时间他还是倒头呼呼大睡。
他从不祈求上苍给他多好的人生。对他而言,能够好好睡觉,那就是最好的生活。
为什么总喜欢睡觉?本以为会从《睡经》上面得到答案。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将《睡经》翻看不下百遍,依然没有找到他要的答案。
《睡经》共计七页。除了封面是硬质纸板,剩下的六页薄如羽翼。或许是年代久远之故,整本书籍泛着枯燥的浅黄色。不管是封面亦或是内页,深浅不一的划痕随处可见。内页因为太薄,后面两页残缺近半。
封面用深红色的朱砂上书“睡经……”两个隶书,除此之外,并无半点多余的笔墨。内页同样用朱砂画就,每页画着一幅人像。因为折痕过多,而且走笔甚是粗旷又没有章法,画像显得粗糙而生硬。与其说是画像,倒不如说是小孩子在涂鸦着玩。唯一能够分辨的是,六幅画像,六钟睡姿各不相同。
“睡吧!睡吧!醉生梦死地睡吧!”这是《睡经》内页每幅人像下面唯一的文字。
反复翻弄着这本《睡经》,心细如发的祝引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思地学着内页里人像的睡姿,并喃喃念起《睡经》上面唯一的文字。
“睡吧!睡吧!醉生梦死地睡吧!”重复默念几遍后,祝引只觉得脑海深处涌起一股熟悉之极的朦胧意识,这种熟悉的意识涌上脑海之际,清晰的思维开始淡化模糊,薄薄的眼皮变得奇重无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沉睡过去的样子。
“什么味道?”漆黑中,祝引一个翻身,果断地从木榻上跳将下来。
“随意一个打盹,竟然已经深夜?”祝引无奈一笑,摸出火折子,点亮破碗里的桐油。下意识地,推开柴房的木门,走了出去。
“不对!”大宅深处的火光,让祝引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唐氏望族大宅里失火了。失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诺大的唐氏望族,上上下下近千人,竟然没人发现失火,整个大宅出奇的安静。
“失火啦!失火啦!”来不及细想,祝引便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跑向失火处。
他这边一叫,占地数里的大宅,开始亮起点点灯光。随着此起彼伏的“吱吱……”声,千百副房门相继推开,走出睡意腥腥的一众。
失火的是大宅西厢,唐家二老爷的属地。火源的中心,正是唐二老爷的长子唐家二少的卧室。
醒来的人,少说也有数百。让人意外的是,除了祝引喊着“救火……”,并来回奔跑外,其他人仿佛事不关已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指指点点,都没有出手救火的意思。
徒劳无功的祝引,只得停将下来。
一向不得宠信的唐家三少,站在祝引身边,嘴角处浮起丝丝得意的冷笑,冷眼看着眼前熊熊烈火,说出让祝引为之一惊的话来:“烧得好!风再大点吧,一把火将二爷一脉全部烧光才好。分家产的时候,便可以分多一份了。”
祝引闻言,吓得一跳。唐家三少说时,脸上竟然没有半点愧意,仿佛这是他的心在说话般,根本不担心别人会听到一样。
有了唐家三少这个开始,好戏陆续有来。
“火啊,再猛烈些吧,烧死这些欺善怕恶的龟蛋。最好连灵魂也烧个稀巴烂,让他们无法再投胎转世。就算能够转世,最好转入畜生道,投个猪胎……”平日里吃斋礼佛的下人沉香,同样破天荒地叫骂起来。
“死了也好,以后少做几道菜!”一向以说话小心谨慎闻名的唐家大厨,同样说出让祝引意想不到的话来。
一时之间,整个现场,除了呼呼的烈火,以及烈火燃烧时的霹雳声,充斥双耳的便是身边这些可怕的声音。每个人,都说着平日里没有说过,或者完全相反的话。而且说得理直气壮,脸上从容之极,仿佛都不担心别人能够听到一般神奇。
祝引听着这些声音,不由来一阵阵心寒。此时的他,甚至产生这样的错觉,觉得如今的这一面才是眼前这些人真实的那一面。如果这一面才是真实的,那么这个“真实……”是多么的可怕!
和颜悦色的唐家大老爷,唐家家主唐元,一把冷喝喊住了祝引:“深更半夜,大吵大叫,扰人清梦,仗打四十,以儆效尤。”言罢,大袖一挥揽着身边的小蛮腰,缓缓而去。
小蛮腰的主人,竟然?竟然?竟然是唐家三少刚刚入门的媳妇!
祝引还没有反应过来,几个势利下人,为了表现,得令之后从人群中跳将出来,按住一脸愕然的祝引,便是好一阵毒打。
“痛!痛!痛!”
随着棍棒落下,祝引只觉得背脊上传来阵阵火辣,忍不住叫了出口。
“你还知道痛?”一声冷哼传来。
朦胧中的祝引,只觉得背脊上的疼痛更加真实几分,这声冷哼仿佛一盘冷水当头泼下般,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刚才唐氏望族的失火,原来只是一梦而已。眼前的光线明暗几下闪动,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果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四姑娘!”祝长向边上一缩,让过落下的棍棒,裂嘴一笑。虽然叫了出口,心神却留在刚才那个奇怪的梦境中。
“就知道睡觉!”四姑娘“哼……”地一声,拉下脸来,“下次再偷懒,被我逮住,非打断你两条狗腿不可!”说完,丢下手中的木棍,抛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天黑之前,打满五框水草,完成不了任务,你不要回来了,我们唐家也没闲米养你这等闲人。”
“闲人?”祝引无言。如果他也算是闲人,整个唐家的下人那得叫闲闲人,闲闲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