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场中静静的无人说话。
王世充再度扫了众人一眼,众人只感觉一股参天的气势自王世充背脊腾跃而起,充溢满了这数丈方圆的地方,压得众人连大气也不敢透。
好一刻,却听宇文愫大声道:“愿意的都跪下。”
在场众人各路人马都有,其中不乏草野英豪,平生最是洒脱不羁,此刻听见宇文愫竟然叫自己跪下,有些人胸中腾的便升起一股火来,然而望了望王世充如斯气势,竟无一人敢挺身出去。一个个都愣在了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终于忍不住这种气氛,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其他人眼见这人跪了下去,便也要下跪。
这时,突听一个豪迈的声音大喝道:“且慢!”
这个声音震的所有人耳中嗡嗡的一阵响,连王世充也面色一变,众人转头便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瞧去。
杨烟也自惊愕,正要看时,却听罗成在自己耳边悄声道:“是知节兄,待会形势怕是凶险,你自己小心。”
杨烟转头去看罗成,后者却已满脸笑意分开人群走了出去。杨烟回味着罗成方才的话,左右一看,隐在了人群中,本来他已有去意,既然罗大哥说场中形势凶险,自己却不可独自离去,万一罗大哥遇险,自己也好搭救他,所以他只是隐在人群中静观场内。
那个豪迈的声音来自一个豪迈的人。
众人转头去看时,只见东边有三个人走了过来。这三个人来的方向与王世充的方向恰好相反,不难想到这些人该是李密手下。
那三人头前走的一人灰布衣衫,手中紧握着一杆长槊,槊头高高戳向天空,这人长相也是豪迈的紧,额上两道眉毛嚣张的向外卷曲,双眼是一双丹凤眼,颌下生了一丛胡子,大有蔓延至满脸的趋势。
说话的正是此人,杨烟听罗成方才对自己说话,想必这便是程知节了,当世程知节以一手长槊驰名,亦可算是豪杰,却也大名鼎鼎。
与他并行而来的还有两人,左边一人长相英武,左手中倒提了两柄金灿灿的四棱金装锏,在场众人单凭这两个金锏便可知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秦叔宝,此刻他只穿了一身布袍,也依然勇武不已,令众人侧目。
右边那人看起来却颇是文弱,长须似乎已有花白的意思,头上更是挽起了一个道髻,身穿一袭宽袍,款款而来。
杨烟想起了白天袁天罡曾对他说过的话:所以,今夜不只是罗成,只怕徐茂功、秦琼、尉迟敬德这些踱一跺脚江湖都要抖一抖的人都会来。
他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是罗大哥的挚友,今夜虽然凶险,不过凭借来的这三人再加上罗大哥,想必罗大哥也不会有事。
一念至此,他不禁又想走了。
——他自感这两日已在这群争雄的人中陷足太深,于是心里对这种事便不由自主的抵制起来,今夜这个什么逐鹿宴,纯粹是因为罗成要来他才来的,当白天袁天罡对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觉得袁天罡目光中的深意猜不透般,然而他本是个毫无心机的人,于是便相信袁天罡来了这个逐鹿宴。
——可是,方才虬髯客一语戳破李靖骗自己的事,让他猛地觉得这一切绝没有这么简单。
——于是,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去细细猜想袁天罡诱自己来赴宴的真正目的。
王世充转眼看见来的三个人,面上立时充满了不屑,冷哼一声,在马上将大袖一挥,道:“李密就派了你们三个人过来么?”
这一下在场众人可谓是跪又跪不得,站也站不得,王世充与李密两方枭雄此刻在城外正摆足了架势要决战,今夜逐鹿宴的地方恰好是两方兵马的中间,得罪了谁,怕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场中还未有动作的众人立时退在了两边,将中间让出了极大的一片空地。
一时只见,空地两边,王世充带领手下骁骑虎视眈眈,而另一边,程知节三人加上缓步跟上去的罗成款款走来,两方对峙,场地中间的气氛直要凝结起来。
场中多为草野豪雄,半生洒脱不羁,然而此刻,一大半人却被这诡异又霸气的气氛束缚住,再也动弹不得。
——那些极少数面色自如的,怕就是真正的洒脱之人吧?
“若是主上知晓王世充独自出城,下令攻城,不知你还可再这般坐的安稳吗?”
说话的是程知节右手边那个人,也是一语抵了过去,连言语中也丝毫不露下风。他们三人显然不知道王世充今夜竟然会来到此地,不只是他们,王世充的突然来临,怕是场中任何人都没有料到的。否则,以李密之能,今夜怕是会有大战爆发。
却见王世充那边宇文愫与沈蟠面色一变,相互说了几句话,王世充身后十几人便催马而动,围住了场中,显然是怕李密的人回去报信。
却见王世充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朕的城不光是朕守的,你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冷笑不断,催马向前走了几步,接口道:“以徐世勣的能耐,怕是现身之前,早就将信息传向李密了罢。”
他这句话一出口,宇文愫与沈蟠的脸色一时大变,两人相望了一眼,见王世充依然安如泰山,却也不好开口,只得站在原地。
那人,却是徐世勣。
却见徐世勣淡淡一笑,道:“罗士信兄的马匹矫健,此刻怕是已到大营了。”
王世充不为所动,丝毫不管旁边手下焦急的眼神,依旧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要朕快走了?”
却见程知节接口喝道:“快些滚回去明早咱们一决生死,听说王世充武功不错,老程定要在百万军中取一取你的首级。”程知节生性豪迈,像极了江湖人,听他此言,竟是不愿占今日这个便宜。
王世充愕然看了程知节一眼,忽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想不到程知节也是个真汉子,不过取朕首级,何须在百万军中?”
“朕今日便试试程知节的手段!”
话音一落,王世充忽大喝一声,身子腾起,在半空中腾挪转移,一掌就向程知节拍去。
在场众人哪会想到王世充说打便打,连程知节也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侧身一避,长槊已然刺出。
场中巨浪才平,风云又起!
程知节一杆长槊霸道凌厉,刺、拍、挑,将这一杆大槊舞的滴水不漏。他手上这杆长槊原是马槊,较寻常大槊更是重了几斤,长了数尺,此刻在他手上挥舞,直可称作是有横扫千军之势。
而王世充掌法杨烟早就见识过,若不是那天他收手,自己还不知道能在王世充手底下撑过几招。只见场中掌影翩翩,掌风刮的地上的枯草都猎猎抖动,王世充对上程知节长槊,丝毫不显弱势,反倒是愈挫愈强,掌风昂扬婉转直要响彻穹苍。
场中众人方才已然历经四场打斗,早已看的眼花缭乱,这时眼见王世充和程知节又斗上,又紧紧盯着场中打斗,生怕看漏了眼。
杨烟却已无心再看,他站在了远远的地方看着场中掌影共长槊横飞,再看了一眼罗成,便要转身离开。
他方才转过了身子,却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杨小兄弟且慢。”
杨烟一转身,才发现叫住自己的是袁天罡,袁天罡走上前去,向杨烟笑道:“杨小兄弟不想再看看场中打斗么?”
杨烟略略瞥了场中一眼,回道:“不过就是打架而已,依我看来,和街头青皮斗殴没什么差别。”
袁天罡怔了一怔,笑道:“其实袁某今日请杨小兄弟前来,还有另外一事。”
杨烟看着袁天罡并没有说话,袁天罡看了杨烟半晌,干咳了两声,道:“袁某虽与罗成兄相识已早,然而也没多大交情,此次李密与王世充在洛阳大战,依袁某看来,李密的胜算怕是不高。一旦李密败于王世充手下,似秦叔宝、程知节、徐世勣、罗成这等豪杰人士,怕不免落得个身为人囚的下场。杨小兄弟既然与罗成兄交情甚好,袁某这里有条明路还望杨小兄弟能帮这个小忙。”
杨烟道:“什么明路?”
却见袁天罡将大袖平平一挥,仿佛在指点江山一般,开口道:“李公子当世人雄,更兼爱贤敬才,这些瓦岗英雄,若能拜入李公子门下,为李公子效力,集主仆之力,日后大业在望,何愁乱世无功?”
听到袁天罡这一番话,杨烟的心里不知怎么,突然便是一阵冷笑。
他看多了这个乱世中人们争雄的场面,也见惯了人心的尔虞我诈。也许,乱世正是需要这种人存在的,为了他们心中的天下,不择手段。但是乱世中也存在着像杨烟这种厌恶尔虞我诈的人的存在。长烛明灭,谁也说不清到底孰是孰非。
杨烟厌恶的,只是这种为了目的不顾小节的态度。
在他心里,却是最在乎这些小节的。
原来袁天罡叫他来,全是为了他和罗成的交情,让自己去劝罗成,甚至更多的人,替李世民效力。
杨烟的眼神慢慢淡漠下来,淡淡道:“袁道长,我无能为力。”
袁天罡早料到了他这番回答,笑道:“杨小兄弟,袁某一直在奇怪一件事。”
杨烟看了袁天罡一眼,道:“什么事?”
袁天罡笑的多少有些高深莫测,又有些诡诈,只听他笑道:“杨小兄弟剑法高超,只怕可以排在高手之列,然而以杨小兄弟这般年纪,怎会有如此高的修为?”
见杨烟面色略略一变,袁天罡笑意更足了,他拿眼神逼视着杨烟道:“而且,杨小兄弟的剑法中,透着一股气息。”
袁天罡看着杨烟的面色慢慢沉了下去,接口道:“若袁某猜的不错,那是天子之气——杨小兄弟的出身怕是不简单吧!”最后这句话语气凌厉不已,杨烟听着不由打了个寒战。
“杨小兄弟,在这个世上,能有天子的气魄的人可不多。若是袁某猜测一二,怕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袁某想来,杨小兄弟怕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