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数百束焰火从月澜小镇林立的高塔间射向高空，接着绽开，五颜六色的光点从那里徐徐飘下。
祭坛。
苏沐月眼中平添几分落寞，低垂的脸掩盖在斜长的刘海下，谁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其实很容易解释为何夜晓晨还在她身边，他找不到家了，加上祭坛所在的平原上的月华异常地浓郁，他顺理成章地呆在这里。
无关追求，只是两个同样孤单的人能够相互取暖，毕竟苏修泉没心没肺，只要吃饱喝足的她怎么会懂这些？
夜晓晨还是一身洁白的长衫，他一直没有换，哪怕这样总是会让王婆想起了她的儿子——他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只是走到王婆的家门口时他觉得王婆还是度过这个心魔才是最好的，他不介意当别人儿子，不介意自己只是个替代品，让自己有种好悲催的感觉。他只介意王婆的入魔，于是他又走了回来，继续修炼。
“今天什么日子？”夜晓晨问道。
“月澜小镇才有的节日，涅槃日。我们在这一天庆祝小镇的新生，当初月澜小镇差点易主的时候是一些居民拼了命才从别人手里夺回来的，今天是一百年前的那个时候。同时也是缅怀日，王氏父子就是那个时候战死的……虽然是庆祝小镇的新生，但是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都是流着泪。”
苏沐月停顿一下，指着那些飘荡在小镇上空徐徐落下的光点说道:“那些焰火一束代表着一条人命，光点象征着他们死去了但是仍与小镇中的每个人同在。”
“为什么你们没考虑过离开月澜小镇？”夜晓晨看着那些光点想到了铁血社许多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的战友们，眼神迷离。
“在这里修炼久了，我们都在潜移默化下改变了体质——月华之体，能够把月华转变为契合自己的灵力，修炼速度虽然加快了许多，但外面的人都一眼能够看出身体外萦绕的那层月光，以前出去的人不是变成了引路的法宝就是不想连累我们自碎魂魄而死。
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以前太清宫愿意接纳我们，但是那里只收女的，还指明要月澜小镇，我们当然拒绝了。”
“太清宫？”
“一个大势力……总之我觉得你应该去下王婆那里，王婆估计现在正抱着灵牌抹着眼泪，我想她现在在想念着她的相公和儿子，他们都是英雄。”
夜晓晨起身，他一直都陪着苏沐月还有蹲立的苏修泉坐在祭坛边上。
他长叹一口气:“王婆已经入魔了，但她的确把我当成了她的儿子看待，她还救了我的命，我不去了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嗯……那我走了，再去一次，之后回来修炼，你知道，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
夜晓晨穿过月澜小镇的阵法时感觉像穿过了水帘一样，几乎是瞬间他就感觉到有人在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他没有在意。
直到一炷香后，他微微侧头，身后的紫袍书生仍是不急不缓地走着，焰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有事？”夜晓晨一顿，他回身问道，入眼的是一个俊美书生，书生那嘴角淡淡的邪笑让他皱眉，来者不善！
“兄台好本事！”书生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一脸戏谑。
“我本事有很多。”夜晓晨有种预感，很不祥的预感，出于警惕，他握住了小镇配发的报警玉简。
“我们很多人努力几十年，不及兄台一刻促膝长谈。”
“苏沐月的追求者？但为何我总有不祥的预感？”夜晓晨手中玉简没有松开，他说道:“你想找我麻烦？”
“非也，在下想向夜兄请教一些问题，望夜兄不吝赐教。”书生握扇拜下，起身时嘴角的邪笑越发浓郁。
夜晓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书生他在哪里见过，但那个时候他没有注意。
“什么问题？”夜晓晨问道，“你跟着我就是为了问如何追求女人？”
“非也，非也。”
啪！书生漫不经心地甩开折扇，带着微笑看着夜晓晨。
“在下才疏学浅，怕是回答不出你的问题，如果你没有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夜晓晨转身就走，心想:“幸好小镇里的其他人没有他这么古怪和邪气凛然，不装逼会死啊？”
空气中似乎有着什么在蔓延，慢慢地夜晓晨的动作越来越慢，空气粘稠如水，让夜晓晨产生了自己还是凡人的错觉。
“阁下……”他艰难地回身，“何必和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计较？”
“小人物？小人物就会在接触八卦玲珑阵的那一刻变成飞灰，我不会动你，只要你说出如何自由进出的方法，我同样可以像苏枫那样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你。你逃不了了，这里是我的领域，没有谁察觉得到。”书生慢慢走近，一身紫衫在月光下显得妖异非常。
夜晓晨瞬间明白了书生的目的，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不想死，至少不想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我们保不住这里了，大难临头各奔东西才是正确的选择。”书生仅仅只是将自己的领域的千分之一的压迫力扩张了出来，夜晓晨却快要被他的领域压迫得跪下来，面前的书生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恳求。
“求人不是你这样求的，位置搞反了，你给小爷跪下。”夜晓晨咬牙回应，玉简早已被他悄悄捏碎，但夜晓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的喘息。
书生怀着猫戏老鼠的心态，这种心态让夜晓晨感到了深深的憋屈和无力，他此时想的不是实力的重要，而是可能的从天而降的救兵。
“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管你是哪个大势力主人的嫡系还是暗子……至少对于死人来说没有丝毫的约束力”书生一脸坚毅：“我不想死，我的子女们不想死，必要时我不介意拉许多人垫背！”
“无可奉告！”夜晓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到了半空，受力点是他的脖子，他艰难咬牙。
“看来你对苏枫他们没有说实话啊……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就像本尊刚才所说，我的养女不必苏沐月差多少，并且……”
“你对月澜小镇没有信心？”夜晓晨问道。
“苏枫、王婆入魔，孔叔没有主见难以服众，墨行除了机关术什么都漠不关心，西方修士只关心所谓的民主，所谓的大家的意见，他们只追求在议席的座位上坐着的屁股大多是属于他们的，而我……”书生猛地加大了声音：“……而我，却被他们排挤，就因为我修炼魔门功法，浑身邪气凛然！但他（妈）的他们看见了老子的学堂没有？”
夜晓晨想了起来，在月澜议席的大殿中，眼前这个书生有一席之地。
但那个时候夜晓晨沉浸在当初项轩教他那些军事知识的那粗暴但在他看来却异常温馨的情景之中，他并没有仔细观察周围。
“阁下是大神通者，何必如此长他人志气？更何况阁下就知道到时候一定会有一些势力入侵小镇？”
“你不懂。”大概是觉得夜晓晨已经在行动上有答应自己的趋势了，书生的语气变得平缓：“小子，没有到我这个境界你是感觉不到的。通往这里的因果线大多都快断了，越来越细……不可能线的另一头的人同时就要死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我们快死了。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没有错！月澜小镇我已经为之付出够多的了！但我得到了什么？我徐某人一生大大小小近千战，有九成是为了我脚下的这座小镇，但是……”书生变得癫狂，大概是憋在心中太久的缘故：“……很多人还是不相信我！很多人认为我随时可能为了我和子女们活命出卖月澜，当初收留我的决定是错误的。那么……我就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的话是对的，这是他们逼我的，这是他们逼我的……”焰火再次升起，书生的背影变得孤独起来，不过夜晓晨此时自然没有闲心去浪费自己那根本不必要，反而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怜悯。
“‘他们’是少数人吧？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所修炼的功法带来了怎样的恐慌，但是我相信行动能够证明一切，不如这样，你撤去你的领域，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夜晓晨脸上满是陈恳，但是心中冷笑：“能拿自己养女来做交换的是个东西？”
经过苏沐月的提醒，夜晓晨知道由于自己脑袋里初刹那识所说的“造化”，他今后无惧读心和幻术一类的术法，这可以当做底牌，要是有谁敢搜他的魂，下场将会相当凄惨。
“我已经绝望，我不能死，我有大仇未报，开出你的条件，小子，老夫并没有多少时间和你在这里谈论，不答应就死！”
“但是我答应了也得死。”夜晓晨脸上嘲讽的神色一闪而逝，“以你的道心发誓，得到出入方法后，不得加害于我，并且带我一起出去，我的实力不复从前，以前我挥手即可穿越空间。”
书生装作没有看到夜晓晨脸上的嘲讽。
“看来是晚辈冒昧了。”他又行一礼，丝毫不显羞耻，“晚辈现在便发誓如何？”
然后无形的力量撤销，夜晓晨从空中落下。
“发誓吧。”夜晓晨挥了挥手，随意地说到，这个动作让正弯着腰的书生面色铁青，但当他一想到自己可以脱离这个困了自己一百年的牢笼时，马上情不自禁地喜笑颜开。心想出去之后一定要让眼前的这个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正自己出去后也是要带着他们隐姓埋名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星球去的，管那小子什么背景，到时掩盖自身的因果线，看谁推演得到。
发誓之后就是你的死期！夜晓晨心中想，各怀鬼胎的两人对视一眼后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徐默言，在此对天发誓，若我得到夜道友自由出入八卦玲珑阵之法，必定拼尽全力保证夜道友的安全，且不得加害于他，并带其一起走出牢笼。”徐默言对天信誓旦旦。
夜晓晨也懒得想其中有没有漏洞，爽快地按照徐默言的句式发誓，并在其中加上了确保出入之法真实可靠的誓言，徐默言很满意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以道心发誓，很少有人能够在违背誓言之后逃脱天地的制裁。
当然，很少就是可以忽略不计，除了一百年前老镇长擒住了的俘虏发誓后神秘消失，在徐默言活的这一千多年间，就再也没有出现敢违背道心誓言的修真者了。
“那么你我二人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夜道友。”
“这是自然。”夜晓晨点头，“还望我等下不会让徐道友失望。”
徐默言脸皮一抽，他还真把他当成了受了伤境界暴跌的大神通者了？竟敢与老夫平辈相称？
“哪里，尽力便是，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在下养女的确不比苏家闺女差，还是处子之身。”徐默言拱了拱手，空气中那如水般的感觉很快烟消云散，夜晓晨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那么……”夜晓晨舒气后嘴角勾起了让徐默言忽感心惊胆战的弧度，“恐怕在下没有这个福气人您这样奇葩的岳父，徐道友，我们……”
夜晓晨捏碎了手中的玉简，他身后瞬息出现了一个人高的黑色裂纹，幸好他是倒退着进入，不然那股深邃的黑必将夺取夜晓晨的心智，使得只剩下死寂。
“……后会无期！”在裂纹快消融之前，夜晓晨丢下这样一句话。
徐默言陷入了呆滞：“他……他不怕道心反噬，天地制裁，受那永世孤寂之苦？！”
因为以道心起誓的誓言是绝对不能违抗的，天地就是公正的监督者，哪怕你想害他，天地就会同时控制你的一切，然后将你的灵魂放逐到不可知之地，永世孤寂，孤独是最可怕的刑罚，哪怕对于大神通修真者来说。
因而徐默言完全放松了控制，撤销了自己的领域，完全没有丝毫的防备，对于修真者来说，道心誓言重于天。
夜晓晨开始传送后，小镇广场的传送阵处升起了几道强大的气息，神念毫不顾忌地往这里扫了过来，徐默言甚至没有都没有时间划破虚空传送，他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不能去复仇了，一切都完了，只是，那个小子怎么可能可以违背誓言？他难道不明白违反道心誓言之后的凄惨下场？
……
法师塔。
面对王婆夜晓晨还是有点局促不安，他很认真地鞠躬，一脸歉然。
“没事吧？”王婆很惊异地从下到上来回反复地打量夜晓晨。
“没事。”夜晓晨很自信地指了指头：“有它在，我以后估计可以随便发誓了。”
其实很简单，当夜晓晨拜李大儒为师时他就知道了道心毒誓的严重后果，但是当夜晓晨不得已发誓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受到无形的枷锁套在自己的魂魄上所产生那股暂时不适应的感觉，经过内视，他发现反而脑海中的阵法一阵抖动，然后银白的光壁变厚了不少，上面所游荡的玄奥符文同样地更加富有光泽。
很明显，阵法吸收了天地对他所施与的惩罚，这意味着他可以随意地对人用道心发誓，天地就是初刹那识，这是它给他的施舍的造化。
因而我们可怜的徐默言，很不幸地阴沟翻船了，栽在了一个小镇修为的金丹身上。
……
“编号４５０３违反第十条铁律，正在进行判定……”星空穹顶，宇宙间的所有生命的微不可觉的神识汇聚于此，诞生了宇宙间最为强大，冷漠的存在。
但是，由于某种变故，这个存在有了自我的意识，这是少数人的幸运，也是大多数人的不幸。
“初刹那识分身４５０３受理……已进行处罚……处罚无效……驳回……存案处理。”在李大儒的空间中，与夜晓晨长得一摸一样的盘膝光人吐出一连串的呆板字眼，接着声音变得诡异起来，像是许多个人同时在说话，光人摩挲着下巴：“控制玩具的丝线保护了他？那么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摆脱不了我的控制，希望那个时候他有让我操线的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