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发什么呆，出任务了。”
说话的是一个长着方阔国字脸的大叔，额头上的眉毛很浓，两边几乎都要连在一起成为一条线了，他的嘴唇也显厚，虽然并不胖，肚子却很大，看起来怪怪的。
他叫郑英武，刑警队的副队长，三十年的警察，如今已经五十二岁，精神依旧矍铄，不过有些时候，还是会不经意的露出一股属于中老年人的疲态。
他叫叶秋。
和许多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他的生活也充满着多种多样的青春叛逆，万幸的是，就像泡入啤酒里的姜片可以稀释掉酒精的烈度一样，他性格中叛逆的那一部分，似乎随着大学时代的结束而渐渐结束了。
当然，他一向感觉自己的叛逆精神远没有别的大学生那么严重，因为他的大学是公安大学，一个出警察胚子的学校，里面的管理当然很严，他不喜欢这个学校，因为那里面几乎没有自由，像他这种年龄的青年之所以叛逆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自认为很少得到自由。
——其实那一部分流失的自由大概是因为很想挣脱家庭的束缚罢。
大学毕业在城市里浪荡了几个月他就被分到了这座城市的警察局，而且是刑警队，面对着队里面的那些前辈，叶秋的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什么任务？”一听到任务两个字，叶秋就好像被电击了般的从办公桌上窜了起来。对于他这种新分配来刑警队的菜鸟来说，第一次任务就好像第一次看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一样激动而惶惑。
郑英武的脸上带着对于年轻人特有的宽容，他明白新人第一次出任务的感觉，那种对于未知有一些恐惧，但更多的是巨大的好奇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只猫爪挠着你的心，让你的心里不能再平静下来。
——许多年以前，自己也有过这种特殊的感觉。
所以他满脸漾着笑意，拍拍叶秋的肩膀：“小子，第一次任务，不要紧张啊，我们先去现场，在车上说。”说完转身从自己的抽屉中拿出了警车的钥匙，向门外走去。
警队最近配发了新式的越野车，刑警队自然当仁不让的最先使用，这个很正常，刑警队用的家伙都是警察局里最好的，但是他们的工作也是警察局最危险的。郑英武发动车子，驶离了警局，开上了出城的高速公路。
他一边开车，一边向叶秋说话：“第一次任务就摊上杀人，和我当年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在大学里见过尸体的话——你见过尸体吗？”
叶秋脸上依旧是木呆呆的表情，他慢慢转过脸看着郑英武，摇摇头：“我在学校里看见过尸体的照片，算不算？”
郑英武把紧紧盯着柏油路的眼神向叶秋脸上一瞟，看见叶秋那木呆呆的神情，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见得多了就没什么反应了，到时候你再看见尸体，就和你去菜市场买菜看见一头被肢解的牛羊没有什么两样。”
叶秋向着郑英武的眼神应付般的笑了笑，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麻木了，但是对于死者的亲人来说，看见一个外人用看牛羊尸体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人，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郑英武笑了一阵，忽然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忘了忘了，老糊涂了，竟然忘了跟你说案子。”说时又是一笑。
“今天早上十一点报的案，城西护城河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估计泡了不少时间了，看不出是什么身份，法医在等我们看现场，我们要快点去。”
他说完了话，脚下又加了些油门。
叶秋的脑子里面还在思索着郑英武的话，愣了好一会，才“哦”了一声。
郑英武看着副驾驶座上这个木呆呆的新手，忍不住又笑了。
城西的护城河开挖的时间很早，大概在清末那会了，新的城区就沿着护城河东边延展，如今这条护城河已经成为了旅游的地点，但是由于冬天的关系，游客就显得很少了。
发现尸体的是当地师范大学美术系的两个学生，这两个人一大早就赶来护城河写生，没想到就发现了这具尸体。
警察已经将现场用警戒线围了起来，虽然游客很少，但是这种热闹却是不可不看，所以叶秋两人到的时候，警戒线周围已经围起来了一群人。
越野车拉着警笛停在了警戒线旁边，叶秋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怪怪的满足感，那是一种，像是觉得自己有了某种特权，然后旁边的人都要仰起头来看你一样的感觉。
——亦或是，别人都很羡慕你的眼神。
叶秋以前围观过一次打架，那些警察们开着警车呼啸而来，然后神气十足的从警车上横下来，一把拽起小混混塞进车里，最后扬长而去。
那个时候，他自己是很羡慕那些警察的，没想到自己也成为了警察。
人生好像总是如此戏剧。
“尸体就泡在水里，你们快去看现场，完了带回去我们要做尸检，天这么冷，等一下怕是要下大雪了，快些弄完回局里去。”
说话的是法医，叫杜辞，很文雅的一个名字，三十多岁的年龄，满脸秀气，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竟然会整天跟尸体打交道。叶秋来局里报道的时候，这个文质彬彬的人扶着自己的眼镜给叶秋倒了一杯水。
所以叶秋对杜辞的映像很深。
郑英武看着十几米深的沟渠，尸体就仰面朝天浮在水中，据说这条护城河的水有两米深的样子，郑英武看了看河底的尸体，转过头拍了拍叶秋的肩膀：“去帮我拿绳子，我下去看看。”
叶秋依言从警车里拿出了保险绳，一头绑在了护城河的栏杆上，他看着郑英武圆滚的肚子，拿着绳子的手一缩：“郑队，我先下去吧，你年纪大了，不适合干这事。”
郑英武哈哈一笑，伸手把绳子拽了过来，往自己的腰上绑去：“你小子会看个什么现场，下去别给我弄坏了证据，你郑队老是老了点，身手就不见得比你差。”说完又拍了拍叶秋的肩膀，试验了一下绳子的结实程度，抬起腿翻过了护栏。
叶秋看见水里面泡着的尸体本来心里就开始发憷，听见郑英武这么说，也不再坚持，看着旁边两个警察把手中的绳子慢慢向下放。
郑英武下了两分钟才下到水边，尸体就泡在水边，那里枯草很盛，也堆积着不少淤泥，水边还结着大概三十多厘米宽的冰。郑英武一只脚踩在冰上，一只脚踩在枯草上，用右手抓着绳子，偏过头去看尸体。
叶秋趴在护栏上看着郑英武在尸体上摩挲，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一阵的发毛，天色又冷了不少，他下意识的朝天上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已经慢慢飘起了雪花。
杜辞身上穿着警察局发的衬衣，外面还套着一件白大褂，看起来也很奇怪，他肩膀缩了起来，拢着袖子，活像个古时候的落魄秀才。也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忙碌的郑英武：“老郑的关节炎怕是又要严重了。”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叶秋一眼，似乎是在责备叶秋刚才没有坚持下去。
叶秋却没有注意到杜辞的眼神，只是听到了他的话，他心里一惊：“郑队有关节炎？”
郑英武在下面摸索了半天，这才转过了身子朝上边吼了一声：“好了，我检查完了，把收尸袋丢下来。”
上边就有一个也是杜辞这样打扮的人拿着一个收尸袋顺着护城河墙壁把袋子滑了下去。
叶秋看着郑英武捡起袋子，然后伸出手去抓住了尸体的肩膀，猛地一扯。
杜辞却已点上了一根烟，他深深抽了一口，转过了身子背靠着栏杆，享受着烟草的味道，好半天才从鼻子里面冒出了两道烟。
叶秋看着杜辞鼻子里面冒出的烟，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封神演义中的哼哈二将。
突然，场中一声惊雷炸响！
场中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护城河底部却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声，响彻了整个地区。叶秋刚看了一眼杜辞鼻子里面喷出的烟，又转头去看郑英武，就猛地看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耳朵里面像是有人拿着一个巨大的鼓槌狠狠的敲击了自己的耳膜一下，随后他失去知觉，昏了过去。
大雪飘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