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多雨，白天不见日，晚上也不见月。夜色如墨，偶尔吹过湿冷的风。
但是天空却红得妖异，就像血染过般……
水镜蹲在元府屋顶，望着红色的夜空，想起了四年前，那个一身紫衣的人儿执剑杀入人海，血雾弥漫了整个山谷，那时的天空也是这般……
空气微微一颤。
就算是云月影那样的武林高手也未必能察觉到这样的颤动，但是水镜因着通脉神功，感官异常灵敏，她甚至能凭着这微乎其微的颤动，感觉到潜行而来的至少有五个人。
但，水镜背后已冷汗如雨。
她不知道这五人是否要取元载的性命，但若和他们交手，自己的性命十有八九会被取走！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却见那黑暗中看不清面目的五人也没有动静，水镜不禁疑惑。不过还好，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竟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个不算年轻的女人。
“老五，你下去看看。”颇具威严的声音道。
空气又一颤，想是一人按吩咐下去了。
那女人继续道：“皇帝命我等监视元载，但这老贼也不知躲在何处，看来他的老巢还有些道道。”
水镜听了心中一松，原来是一路人。
忽闻衣衫响动，想是那被唤作老五的人回来了。
“出来了。”中年男人的声音道。
水镜暗自惊讶，那老五竟也不年轻，看来这五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也难怪他们能内息尽敛，武动定然卓绝。
兵甲之声传来，一队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行入院子。原本相府里有侍卫不足为奇，但奇的是这侍卫竟有五百之众，要说用作防卫也太多了。
元载身披戎甲走了出来，却没有一点威风，盔甲也遮不住的肥膘让他看起来反倒有些滑稽。他身旁立着一个华服男子，和元载有着同样贪婪的眼，但他对元载的态度很是恭敬。
却听元载愤然道：“我忠心为主，可皇帝却派人暗杀了耿正这小厮要拿来诬陷我，哼，亏我车前马后服侍他。王缙，”元载转头对身旁的男子道，“你我同朝为宰相，亦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皇帝要办我，你可知你也脱不了干系？”
王缙附和着狠声道：“既然皇帝不仁，便休怪我们不义！今夜杀进皇宫，将那姓李的从皇位拖下来！”
水镜大吃一惊，没想到皇帝为了尽快铲除元载，竟不惜杀掉朝臣，更没想到元载狠厉猖狂，竟要造反。
忽听元载大笑道：“这姓李的老儿早已耐不住要捉我，我接到密报，他今夜秘密召了一批心腹老臣，估计是在商量明天怎么对付我。嘿嘿，秘密召见，妙就妙在这个秘密召见！田守！”
一名副将奔上前。
“羽林将军准备得如何了？”
“将军已带兵五千驻守停当，只等大人下令。”
“好！众军听令，即刻奔赴皇宫！”
元载一挥剑，领着五百士兵浩浩荡荡出了元府。
水镜焦急起来，她想阻止，但既拼不过这数百士兵，又无法进入宫禁……
那同在监视的五人却镇定非常，只听先前被唤作大哥的人吩咐道：“我和老四去报告大当家，你们先回皇宫静观局势。”
话音一落，五人分作三二，往不同的方向离去了。
而听到“大当家”三个字的水镜还在震惊中，敢情刚才那五人是瞻月斋孤星小组的成员！水镜忙追着其中三人的方向而去。
那三人警觉性很高，没多久就发现了水镜。
眼见他们亮出兵器就要杀来，水镜忙摆着手急道：“你们等等！我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我奉刘大人之命监视元载，没想到他居然要造反。本来我是想进宫保护刘大人，但是肯定会被皇宫禁卫拦住，所以我只好跟着你们了……”
“发现我们行踪的人都要杀，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低沉的声音透着寒气，让水镜后背一阵阵发凉。
还没容水镜再作解释，三件兵器已一齐刺来，峨嵋刺、银双枪、大背刀，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忽明忽暗。水镜叹了口气，想着一边打一边解释吧。她缓缓抽出手中剑，淡紫色的剑身光芒渐盛。孤星组的四人见了，都大吃一惊。
“神脉剑！”
不过这并没有使他们有任何退缩，反而更有与神脉剑一拼的斗气，却是让水镜头疼不已了。她不想浪费时间，元载和羽林将军的兵马很快就会到达皇宫。
好在孤星组三人似乎也不想拖太久，他们出招都很快。水镜暗喜，要说比快，除了冰剑，她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
但是那三人除了各自武功高强，竟还能组成一个阵法，将水镜团团罩住，犹如撒网捕鱼。水镜被罡气圈住，手脚施展不开，眼看渐渐被逼入绝境。
不愧是让云月影都忌惮的孤星组，水镜暗自心惊，但是她也被逼出了强大的斗志。
三人开始收网，他们认为眼前的这条鱼虽然鲜活乱跳，但毕竟落网难逃。
然而——故事里的主角一旦要大难临头就会出现这两个字，一阵旋风忽然刮了起来，环绕在围住水镜的三人四周。旋风越刮越紧，饶是定力极好的三人也站不住脚跟，他们稍滞了招式，但水镜却加快了挥剑，忽然加剧的旋风扯破了网，水镜趁机飞身脱离了围困。
“我们能不能先去皇宫，等救了陛下和刘大人后你们再来杀我好不好？”
“天真的丫头，”女人哂道，“你以为那李氏老贼会那样容易被困住吗？”
水镜一愣，这女人居然敢直接骂皇帝……但皇帝真的会没事吗？皇宫的守卫情况她多少也知道一些，要是有所准备，当然不怕元载和羽林军那几千人马，但怕就怕皇上始料未及……
正想着，忽见一个黑衣人飞身而来，奔到三人面前。
“大当家有令，等元载把皇帝折腾够了，我们再进宫取龙首！”
听了此言，水镜只觉脑中轰然炸开。
但是那人还继续抛出炸药一样的消息，“羽林军被一个姓林的将军拦住了，两方正在火拼，大当家已经派大哥带人去协助羽林军，那边很快就能摆平。我们现在只要潜入皇宫，等元载闹得差不多了，就采取行动。”
“你说的是真的吗？”水镜激动道，“那个姓林的将军是不是千牛卫从三品将军？”
“没错。”黑衣人面无表情道，“你又是何人？”
水镜身体剧震，忙欲飞身去救林卿封，却被两人拦住。
“你去也没用了，大哥要杀的人从不会逃过他三招。”
犹如被雷电打中，水镜呆立在原地。如果是别人这么对她说，她一定不会相信，但偏偏是孤星小组，出自让武林人人闻之皆丧胆的瞻月斋杀手小组。
水镜不是轻易被沉痛的消息打倒的人，悲伤反而会激起她的愤怒。
“你们为什么要协助叛乱？为什么要弑君？”
“将死之人何必问这么多。”
手握峨嵋刺的女人言罢便攻来，其余三人也不甘落后般将手中兵器刺向水镜。
水镜依然不动，但是四把兵器距离她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是被她结在周身的气盾凝住了。
嘴角勾起近乎邪魅的笑，水镜看着四人道：“做个冤死鬼不是太可怜了吗？”
神脉剑忽然紫芒大盛，周遭的花鸟草木，甚至墙砖瓦块都开始剧烈颤动，水镜运转内力，再次引动旋风。眼见风越来越大，有了前次经历的三人不再围困上来，立刻转成轮攻战术。水镜运起的力量太过分散，消耗真气过剧，这样的打法明显对她不利。她尝试了多种借力之法，但是仍旧没有扳回局势。在承受了两掌三刺后，她终于放弃了借力，在晚上的城内，并没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运用。
四人也受了些轻伤，但他们是杀手，没有完成任务的下场便是自己被杀，所以越是受伤，他们便越倔强，势必要让对方在自己手中断气。所以尽管感觉到水镜的剑快得不可思议，尽管他们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们还是不甘心。斗得越激烈，便越叫人热血沸腾。
天空还是那样妖异的红，地上也泼洒了红色的鲜血。那是缠斗不休的五人身上所淋漓之下的，亦是不远处千军万马奋战流淌的。
五人都开始有些疲累，他们一直全力施招，不敢有丝毫松懈。
“没想到武林中人才辈出，”手提大背刀的汉子低声叹道，“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弱的小姑娘竟也能和我们四人打个平手。”
“久未出江湖，我们的眼界都小啦。”举双枪的壮汉道：“也不知是何人有福气，收了个资质这么好的徒弟。”
水镜一剑封住四刃，奇道：“你们既然不知我是东郭禅的徒弟，因何又知道我手中的剑叫神脉剑呢？”
退向一旁把战的汉子也不吝词：“大当家见过四年前的情形，一个叫映的小姑娘就凭这把剑血洗安乐谷……”
这时又一人飞身而来。
四人见了忙上前跪下：“大当家！”
屋漏偏逢连夜雨，水镜心中哀叹，看来今夜要死在这里了……但是就算死，也要阻止他们去弑君！她打量了一眼孤星小组跪拜的人。
瞻月斋大当家赤风，武林中传言最神秘、最可怕的人，只知姓名，不知性别，武功神出没化，没有人见过其真面目。但其手下却铲平了好几个小帮派，手段极其残忍，杀人现场令人三天不敢入内，而最近连朝廷大臣都暗杀了。
赤风披着黑色大斗篷，背对着水镜。但从瘦削略微娇小的背影看，水镜猜测应该是个女人。
“真是废物！”苍老嘶哑的声音怒道：“连杀个小丫头都拖这么久！”
骂完后赤风转身就一掌发向水镜，强大的内力震得周边的墙也塌了一片，反应快的水镜虽然接住了，但还是被震飞了出去，跌落在数丈远的地上，一口鲜血当即喷出。
水镜勉力倚剑支撑自己站起来，她要看清眼前可能随时杀死自己的人，那个双手像枯木、已过八旬的老叟。
忽然一人从街上踉跄奔来，见到赤风便跪拜在地：“大当家！”
水镜认得声音，是孤星小组里被称为大哥的汉子，他身上衣衫有些破了，但是染满了鲜血。
他出现在这里，意味着，林大哥……
胸口剧痛，“哇”一声，水镜再次口吐鲜血。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混在血泊里，没了踪迹。血水卡在咽喉，她哭不出声音，但是心口却疼得厉害。那里被嗤咬掉了一块，但同时，也燃起了一团火。那是怒火，烧得很痛，炽热得无法压抑！
“赤风！”水镜怒吼着提剑刺去。
剑身带着气旋，磅礴的剑气横扫乾坤，树木房屋皆被夷平。孤星小组的五人抵挡不住，衣衫尽裂，身上也经脉寸断，血流如注，竟都瘫倒在地。
赤风运起全部功力抵御，脚下却连连后退，松弛而爬满皱纹的脸皮被罡风吹得不成形状，几颗仅剩的黄牙也摇摇欲落。
就在剑尖快抵上赤风的咽喉时，他撩起双手，控住了剑身。他的斗篷鼓胀起来，内力喷薄而出，压得水镜一窒。这时，赤风的枯爪向下一转，水镜吃不住力，神脉剑脱了手。她还未反应过来，赤风已抓住她的双腕，猛然加了把内力！
“啊——”
水镜凄厉大叫。
像折翼的小鸟般，水镜跌落在地，双臂麻木地垂着，白色的袖子被染成了殷红。疼痛渐渐远去，直至失去了任何知觉。
今生再也不能握剑了吧……
“啪嗒”，一滴冰凉的雨珠打在水镜脸上。
雨渐渐大了起来，为黑暗的夜色添了层朦胧。
水镜勉力偏过头，不远处，插在地上的神脉剑晃着淡紫色的光芒。
它是否会为她哭泣？大概不会吧，它只是一把冰冷的剑而已……
一只枯瘦的手握住了神脉剑，拔了起来，向水镜靠近。
“你年纪轻轻武学就有此成就，咳咳咳……”赤风大喘着，嘴角挂着血迹，“算得上是一代少年高人……配得上用这把剑了结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