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你不是废柴
俺俩一老一少坐在一起，各怀心事。老师突然陷入沉默，俺也不方便开口，俺不是多舌的人，口才不好，这不是谦虚，俺经常能把好事办成坏事，慢慢滴，后面你就知道了。
外面起风了，山里的风尤其猛烈，莫非今夜要下大雨了？
老师又续了一根烟，这次，他还是从中山装口袋里取的，自己经常抽的几块钱的烟。
我想了想，也不能光消耗老师的好烟啊，就反客为主，伸手从他口袋里把烟盒摸了出来，自己“啪”地点了一根。
没法子，咱小伙一向脸皮厚。
王民书大伯，也就是俺的老师，首先打破了沉寂，他弹着手上的烟说：“你啊，去县中补习一年怎么样？墙柱兄弟，也就是你爹，也是这个意思。”
俺笑了，笑得颇为戏谑：“伯啊，你们这些大人，咋就不说心里话呢？俺去县中？你不怕县中的门被挤塌了？大家都想看看调皮捣蛋的家伙怎么这么出名？到时候，俺大喜可就要一套一套的给人家传授经验了。”
大伯笑了，一脸的皱纹皱的更加挤到一块了：“说的是啊，大喜，你个货，民书伯压根就没想给你做思想工作。你去县中？俺的脸都快被你丢完了，也就是宽宽你爸的心。”
俺也乐了，拍着大伯的大腿直乐：“老师啊，真的没有见过你这么快承认自己言不由衷的，那样也太虚伪了。咱俩谁跟谁啊，打交道不是一年了，你是好老师，我是坏学生，啥也学不会，混吧，混到啥时到啥时，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车到山前必有路，您老人家说对吧，俺也没把上学当回事，哈哈哈。”
老师一抖肩膀，使劲一扛，差点把我挤到地上去：“放屁！你娃记住，你成绩差是真的，我教不了也是真的，但是，你---不---是---废---柴！”
俺太得意忘形了，俺太会苦中作乐了，俺一不小心说了自己的真实看法，祸从口出啊。俺也没有想到自暴自弃、自贬自损会招到老师如此激烈的抗议。
王伯真的愤怒了，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他拾起中山装，复又披在瘦削的肩膀上。这也意味着他不会再发臭脾气，吐了口烟气，慢悠悠地说：“大喜吾侄，你错了。别人拿你开玩笑，或者干脆嘲笑你、指戳你，你划拉两句对付过去，是你的本事，但是你也拿自己不当回事，小小年纪的，这不是自嘲，这是自贱！”
瞧瞧，这下子，人家的功力显出来了吧，这叫功力，年龄的积淀，经历的磨练，能让一个人不显山露水的教训别人，不过，今天我没有反感。
搁往常俺早就急了，俺大喜岂是易于之辈？装作一紧张，碰翻了眼前的杯子，泼对方一身；或者痛陈决心，长篇大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非让对方逃之夭夭不可。这事儿，俺干的多了。
就算打起来，俺对付他也是胜券在握。惹毛了俺大喜，俺摩拳擦掌，跟对方比划比划，也是常有的英雄壮举。
由于俺太出类拔萃，经常无故生事，在去年冬天，那个很有纪念意义的腊八节，终于逼的班干部们同仇敌忾，他们想收拾我。
那天，他们几个班委联合起来给我辅导功课，每个人都盯着我，隐约围成一个圈圈。俺一看好家伙，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哪，当时一脚踹翻桌子就要拳打脚踢夜战八方。结果呢，俺的脚卡在书桌的抽屉里半晌拔不出来，他们赶紧劝我，明着劝、暗里扳住我的肩膀和双手，俺一看这架势，倒霉，愣是没敢动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俺认栽了，第二天又交了一份检讨，顺便赔了损坏的课桌。
唉，不提了，糗大了。
今天夜里，在这静谧的老屋里，俺反倒第一次觉得没有对手，旁边坐着俺的长辈，也是俺的班主任，更是平常对我最凶最厉害的一位老师。
可是俺觉得他从来就不怕我报复。
今夜，他没拿我当出气筒。
似乎他就拿我当是一个亲亲的侄子。
他说，俺不是废柴。
其实，俺一直当自己是一根草。那根草，倘若好久无人理睬，就会随风疯长，冬天来了，草枯了，但他还是草，不是废柴。柴，有硬度，再也无法更改它的属性，柴，只有被人们用来烧火。
所以，他认为，俺不是废柴。这是好久以来，别人对俺的最高赞誉。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敲打在玻璃窗上，夜已深沉。
老师脱了外裤，摸了手机看看时间，拉开被子盖在身上，靠着窗户。俺也学他，扔了烟头，钻进他为我准备的里外三新的被窝，斜靠在窗台上，居然还是没有困意。
奇怪，往常俺一粘枕头就睡死过去，今天怎么了这是。
老师今夜好像谈兴正浓，他说：“大喜，你知道不？俺和你爹关系有多好？”
俺随口就说：“酒肉朋友呗。”
老师道：“你今天不怕我了？还没见过你这种学生，嗯哼。”
俺想想，认真的想想，说：“伯，俺怕你作甚？今晚上，你拿我当客人，没拿我当坏熊。俺真的拿你当大伯了。哪个学生能被老师如此招待？同睡一个屋、同抽一包烟。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老师一愣，说：“谁跟你同一个梦想？你个油嘴子，拉倒吧。改天俺给你讲俺和你墙柱爹的故事。对了，老师觉得，一个人干啥都能行，只要有一技之长，哪怕是打工的人也可以有出头之日，是金子都会发光，是石头都能砌墙。算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听什么大道理。天儿不早了，睡觉。”
没得俺的允许，啪，老师拽了灯绳，关了电灯。
俺玩着老师的手机，太老式了，手机游戏里面就是个贪吃蛇，无趣。俺用他的手机给小樱发了个短信，让她明天不用等我了，她爸王居祥村长最近把她看的有些紧，没法子，女儿大了，可不能交些乱七八糟的朋友。
然后，俺把这条短信在“已发短信”里删掉。嘿嘿，不好意思，俺的手机欠费了。
睡吧，明天早上要是不会下雨，俺就到镇上去玩玩。俺很有信心了，为什么自己和那帮狐朋狗友在棋牌室打牌时，水平那么高？老师说了，俺不是废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