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你在哪?夜冷……”
一声高一声低,时而虚无缥缈,时而清晰可闻,声音里却是出乎意料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夜冷的瞳眸忽地又被掏成空白,他捏紧拳,腾地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脱口而出:“是谁!?”
紫珊闻声走出,一袭白色衣裙,像朵玉兰似的,很是清雅好看。
“夜冷,”紫珊低低唤了他一声,声音有些凝重、不安,“怎么了?”
夜冷没再出声,脸上线条却是刀刻般的冷毅,淡淡眺着天空……
影月殿,洛染澈坐在窗边的榻上,身后是彩霞一般的桃花。
疲惫地坐在榻上,闭起眼睛,神色淡漠。
流玥略一迟疑,终是说出口:“公子,贵妃娘娘的贴身丫鬟木婉儿,怕是不行了。”
洛染澈唇角轻扬,流玥微微打了个冷战。
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深眸尽是暗炽、沉怒。洛染澈声音低沉,透着一丝淡薄的温柔:“她不可以死。”
眼梢淡淡掠过流玥,洛染澈瞥向窗外种植的满片天竺牡丹;它的花期很长,可以让人细细欣赏,直到厌倦。
大红色、淡粉色、紫红色的花朵交相掩映,大红色的花象一个小小的扁扁的车轮胎,淡粉色的花象一个半球,花瓣由里向外,由小到大依次排列,呈半透明状。紫红色的花和淡粉色的花形状一样。
洛染澈本就长得极为俊美,此时一手支额,唇角微掀,眉梢眼角邪魅无双,十分魅人心惑,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流玥完全看得痴了,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你下去执行吧。”洛染澈简短地说,眸里的残戾和沉鸷一点一点散去。
流玥收回心绪,涩涩一笑,应了一声“是”后快步离去,只是脑海中依然浮现公子一身珊瑚红袍,悠然坐在榻上的妖娆气质,不觉暗吁了口气,感慨自己还好没做什么逾矩的事。
紫珊略一沉吟,再一次低声问道:“夜冷,可有什么烦心事?”
夜冷眸光一深,却淡淡反问:“紫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心头蓦地又疼了,紫珊声音隐隐有丝轻颤:“你要离开我了吗?”
两人的视线微微纠在一起,一阵凉风飘过,将紫珊淡粉的头巾吹开,淡粉的头巾便如一只摇曳的蝴蝶,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在地上。
一头如雪的长发便那样肆无忌惮铺散下来,女子的容貌并未因银发而显得苍老,却彰显了女子的悲哀和凄凉。
夜冷心里一紧,心口竟突然闷疼了起来。
“我总是在意识恍惚时,听到有女子唤我的名,仿佛有位女子一直在苦苦追寻着。”夜冷有些伤痛的眼睛带着冷清看过来,“所以,珊儿,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紫珊深深自嘲一笑,眸光灰暗,沙哑着嗓子道:“你原先爱上了一位不可能的女子,正如我爱上了一位不可能的男子。”
紫珊淡淡迎看夜冷,却恍觉嘴里一片苦涩。
夜冷冷峻的嘴角微微扬起,忽然低低笑了:“既是不可能的,那便让往事如烟般消逝,不值得留恋。”
紫珊明显没想到夜冷会如此言语,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子,似要看懂他的所思所想。
夜冷看着紫珊的神情,知道她疑惑,长叹了口气,温声道:“纵使我之前如何爱她爱得彻底,但现在,是你救了我一命,我又何苦回忆那些伤心情事,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人来得实在。”
没错,夜冷也曾料想这位女子用谎言欺骗自己。但是,自己的这条命却是她用乌黑秀发换来的,她还那么年轻貌美,却因为满头白发而误了一生;救命之恩,已经完全抵消了所有猜忌。
紫珊露齿一笑,眼里满是晶莹的泪光,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道:“夜冷,有你这句话,足够了!”
夜冷颜色温和,淡淡“嗯”了声;将女子圈进自己的怀中,轻轻摇头,隐隐的怜惜和宠溺敛在眼底,轻斥道:“真是个傻姑娘。既然我遗忘了以前的事情,那就当是重新来过,你要陪我好好走下去,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紫珊鼻子一涩,眼眶湿润偎进男人怀里。
直至不远的将来,当夜冷将匕首刺进落子鸳的胸口时,一切都改变了。
你看,世间最凉薄的,不过人心……
落子鸳抚住微眩的额头,苍郁的林木中,一袭青衫穿梭其中。
按理说应该是这附近没错,落子鸳微微皱了皱眉,冷冷清清,无悲无喜。
落子鸳还记得灵雨静悄悄的,静静的眉目,静静的眼神,静静的笑意,静静的满足,仿佛静静开放着的一朵美丽无痕的白莲花。
“白羽镇。他应该会在那儿。”白灵静静地说出,疑惑不解地望着落子鸳,“你想找他?那可不行,黑陌还没康复!”
当时的落子鸳嘴角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没出声。
但行动却是快速的,见灵雨和海琼已然深眠,便悄悄离去,没走几步又觉不妥,故在石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也算是礼貌规矩了。
只是……落子鸳微拧着眉,白羽镇虽说不大,但也不小,如此一个城镇,她要上哪儿寻找夜冷,况且紫珊和夜冷有意隐蔽于世,怕是不会轻易露面,更别提知晓踪迹了。
正零零碎碎地想着,忽听不远处茶楼说书人的声音微微传来,落子鸳眼睛潋滟泛光,她的唇还带着水润的一亮。
要打探消息,有什么比说书人更直接?!况且,自己也确实有点口渴,正好去喝茶解渴,何乐而不为?
这样想着,落子鸳当机立断,步履轻快地向茶楼走去。
茶烟里,说书人是一位妙龄少女,敲了敲书鼓,少女喝了喝水润润喉,清脆的声音开始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只可惜小女无能,国事不能详细了解,至于家事嘛……”
“噔!”少女故弄玄虚地敲了一下书鼓,继续道:“家事我莺莺可是如数家珍,今天,我们就好好说说,咱家白羽镇发生的新鲜事!”
“好!”四周很快有饮茶的人拍手附和,脸上皆是八卦十足的表情;有些饮茶者来了兴致,将茶水搁置在一边,饶有兴趣地望向说书人。
落子鸳眉眼间一片平静淡然,她安静凝望那位妙龄少女,优雅端过一杯茶水啜饮几口,折扇搁置在茶水一边,扇底的碧玉坠子发出剔透的光芒。
“六月二十三”,那位自称莺莺的女子俨然摆出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只是女子尚且稚嫩,硬生生摆出一副大人的说教样,倒更显几分可爱。莺莺敲了一声书鼓,仿佛提醒大家集中注意,与她一起探索,“是什么节日呢?”
“花朝节!”很快一男子大声回应。
“诶,那位公子说得没错!”莺莺将鼓棒示意般指了指那位男子,继续道,“花朝节!那可是白羽镇的大日子啊,百花齐放,繁花盛开,争奇斗艳,各位白羽镇的百姓那可谓期待盼望啊,这么好的日子,赏赏花,写写诗,没准还可以觅得如意郎君或抱得美人入怀,就连外来人都慕名前来一饱眼福呢!只是……”
莺莺狡黠地眨了眨眼,敲了一下书鼓,道:“今年的花朝节可不同于以往,原是不久前画圣辞世,新一轮决出画圣的比试,便是在花朝节后的咱家白羽镇举行。
据说这些画师各个神来之笔,浑然天成!”
底下凝神细听,连端茶送水的小二都止住了步伐,极其好奇地向妙龄女子望去。
落子鸳目光在莺莺身上凝注片刻,又淡淡挪开,继续优雅饮茶。
“按理说比试就比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啊……”莺莺又“噔”地一声敲响书鼓,仿佛每到一个关键点,她都会敲书鼓,眼神一转,得意道,“常言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次比试,可是吸引了一对仙人,作了一幅精妙绝伦的画作!”
四周很快有议论声传来,依稀可以听清楚几句。
“这事我也听说过,据传那位男子竟将画里的景物变成了真实的景观,一时可谓惊世骇俗啊!”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你们夸大了事实吧,哪有这样的情况!”
“我猜一定是仙人下凡,女子美若天仙,男子雅人深致;不是仙人还会是什么!”
…………
落子鸳嘴角的笑意冰凉,深黑色的瞳仁中泛着难以言说的冷瑟之意。一对仙人?真是可笑至极!
“噔噔噔!”莺莺连敲了三声书鼓,各位饮茶者才停止议论声,继续望向说书的女子。
莺莺挑了挑眉毛,笑意盈盈,道:“当时有画师亲眼所见,那男子笔尖过处,花枝灼灼,随着笔势若有生命般越长越高,瞬息间竟从画卷中伸了出来,越过男子颊边,在亭中扎根生长,花香可闻。”
众人一阵惊叹声,料想应该不是传言,不然不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名震一时。
落子鸳的眼神已经锐利而坚定,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那对仙人一定就是夜冷和紫珊!手指不自觉地握紧茶杯,仿若要将它捏成碎片。
“后来怎么样了?”有人朝说书女子的方向望去,询问道。
莺莺叹了口气,随手敲了一下书鼓,道:“后来…便飘然远去了,所以才说是对仙人,一定隐居避世在山林之中。”
“那我们要不要改日前往深山拜访啊!”有人如此想法。
“得了吧,还是不要扰了仙人。”有人打趣道。
落子鸳眼神一厉,嘴角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盯着说书女子道:“那你可知那对仙人是往哪个方向离去的?”
“不会吧,兄弟,你还真打算去寻找那对仙人啊!”很快有一位青年男子调侃道。
“哈哈哈哈哈……”周围一片嘲笑声涌上来。
莺莺虽然疑惑,但还是认真回答落子鸳的问题:“好像,是往白羽林方向。”
“咔嚓”茶杯的碎片从落子鸳手中跌落,浅绿的茶水混着落子鸳被碎片割破手指的鲜血,洒落一地。
周围的饮茶者见状,皆默不作声,只见落子鸳淡淡站起来,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顺手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折扇,正欲离去。
“公子真的要去寻找仙人?”莺莺站在原地对将要离去的落子鸳询问道。
“不止!”落子鸳言简意赅地说,“诛仙!”说罢青色的身影翩然离去。只剩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皆是不可置信!那人说什么?诛仙?!
当老妈妈再次激动地闯入月怜殇的惜春阁时,月怜殇终于提高音量,一脸不悦道:“妈妈又来做什么!”
“快,快…”老妈妈激动地喘不过气来,和之前得意的形象截然相反,连话都说不清楚。
月怜殇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真有大事情,忙令身边的丫鬟倒上一杯茶水,递给老妈妈。
老妈妈快速将茶水一饮而尽,再轻轻拍了拍胸口,待镇定下来,才道:“怜殇,墨王来了,指名要你!你快去!切莫失了机会!”
月怜殇明显一怔,老妈妈说什么?!墨王来了?!就是接走姐姐的那个男人?!
“可是打探仔细了?”安枫墨轻描淡写地问。
站立一旁的凌枫抱拳一躬,恭谨回答道:“属下早已打探清楚,这里的红牌雅妓,正是怜薇姑娘同父异母的妹妹。”
安枫墨浅浅抿着酒,嘴角一挑:“真是有趣,有趣极了!”
凌枫微皱眉头,不敢说什么,只是将头垂下,似乎掩饰什么。
老妈妈恰好喜笑颜开掀帘进来,谄媚道:“怜殇姑娘来了。”
说罢转身,一位女子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蔷薇花,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耳上的红水晶耳坠摇曳生光;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正缓缓走进来。
老妈妈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忙退下去,顺便带走了身边的众位小厮丫鬟。
“墨王!”月怜殇微微行了一礼,笑得特美艳。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对面端坐着的男子给月怜殇的第一印象。
安枫墨唇边略浮起丝笑,眉目淡淡,竟没有丝毫波动,道:“凌枫,你先退下吧。”
凌枫应了一声“是”,快步离去,顺手将大门稍微合拢。
月怜殇眼角目送着凌枫离开,心下忽得紧张起来,不知如何应对,只是低垂着眼眸,不敢多看对面男子一眼。
“你怕我?”安枫墨静静站在月怜殇身前,月怜殇闻声抬头,见男子眉如远山,嘴角微弯,噙着一抹淡淡笑意,恰似海棠花初绽。
他用的是“我”字,月怜殇自然明白,他是希望自己不会因他的身份而如此惧怕。
“不怕。”月怜殇微微一凛,不禁一笑;美目如兮,波光流转之间,竟有桃李之娇,摄人心魂。
安枫墨眼眸浮上一层兴味,唇边噙着一贯的温润笑意,道:“你知我为何找你?”
“是因为…姐姐吗?”月怜殇暗自咬了咬牙,她才不会承认那位姐姐,但是,自己又必须表现得知书达礼,不能一开始暴露自己的愤恨。
安枫墨突然低头吻了月怜殇的额头一下,月怜殇一怔,抬头之间,不觉碰着他的眼眸,安枫墨的眼睛里有些淡淡的光亮。
白净修长的手指勾起月怜殇的头发把玩片刻,安枫墨捉住月怜殇的手,将之放到自己的脸上。
月怜殇完全沉浸在安枫墨的行为中,只觉幸福来得太突然,完全不知如何反应。明明自己也招待过其他的王公贵族,但那些男人哪个不是在自己的拿捏之中,偏偏眼前的这个男子,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安枫墨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月怜殇心中紊乱,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双手却被他紧紧执着。
脸颊很快浮起两朵红晕,月怜殇微微别开脸,脖颈上早已通红一片。
安枫墨的声音忽而在她耳边幽幽响起:“你比你姐姐乖巧多了。”
月怜殇心里有丝喜悦又有丝不确定,是以心中虽有不同的答案,嘴上却飞快道:“怜殇哪比得上姐姐。”
安枫墨眼内划过丝意味深长的笑,声音清淡,道:“你这是怨我没有如此待你?”
仿佛戳破心事,月怜殇忙低下头,道:“怜殇不是这个意思。”
安枫墨松开月怜殇的手,勾了勾唇,淡淡道:“本王有空再来看你。”
眼里的热情一寸一寸退去,月怜殇万念俱灰地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双脚仍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最后用了“本王”这两个字,自己是哪里做错了?终究是失去了机会吗?
安枫墨刚走出去,凌枫了然地递了一条干净的帕子,道:“主子,如何?”
将手帕接过来,狠狠地擦拭了一下双手,再将帕子丢在一边,无比厌弃地道:“确实和月怜薇有的一比,也算是可以制衡她了。”安枫墨说罢,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开。凌枫瞅了一眼扔在地上的帕子,心里很是无语,那帕子可是上好的云锦啊,主子用完说扔就扔,凌枫犹豫着要不要捡起来。
“凌枫。”淡漠的声音传来,凌枫心痛地最后看了一眼帕子,转身忙跟上安枫墨的步伐。
天大地大,星光袅袅,偌大的园子,林荫花道,假山鱼池,不远处溪湖亭台,潺潺的水声从各处婉约传来,反为这个更深人静的夏末之夜点缀上几丝宁谧。
听雨阁里,月怜薇走到窗边,将一直饲养着的黑鸟从笼里拿出来,在它脚上仔细缚好信笺,然后开窗放了出去。
黑鸟在窗前微一盘旋,很快没进黑暗深处。
云鬓花颜金步摇,今日风光明日凉;美人独自黯然泪,新人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