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七天已过，这是洛明轩与张沌约定回山的日子。
七日之中，洛明轩在三间茅屋后面挖了一个巨大的地洞，用来摆聚火阵。
洛明轩正在整理这几日炼出的丹药，云涛坐在门槛上看着他。
“洛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
“你早就开始修炼了。”
云涛一愣，然后问道：“可是你没有教我啊？”
洛明轩停下手中的事，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在做，你在看，这本来就是教。”
……
洛明轩刚上山就离开茗山，来到这人烟稀少的山坳处，除了那日那种豆人，洛明轩再没有看到其他人。
上山自然能看到人。
有些人本来看不到，但当他想让你看到时，你就做不到视而不见。
山路崎岖难行，细长的山道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行走，当有人站在山道之间，其他人就难以再前行。
洛明轩看着身前的身影，不知道为何他会在这里。
那人盘膝坐在路间，膝上平放着一把剑。
洛明轩认识这把剑，也见过这个人。
洛明轩说道：“剑修前辈。”
“洛长老。”剑修看着洛明轩说道。
洛明轩道：“前辈在等人？”
“这里没有风景可看，自然在等人。”
“等我？”洛明轩讶异道。
“本来想早些见你，不想被马长老登了先，老夫怕足下太忙，只能在这里等足下。”
“我与前辈并无深交，而且茗山之中也难有什么事能难倒前辈的吧？”洛明轩笑道，“况且前辈都办不到的事，在下确实无能为力了。”
“洛长老临走之时，马长老与你在幽阁见了一面，后来马长老风光满面的离开。那一次，没有人知道输赢。但凭我对马长老数十年的了解，我觉得他没有赢。”
“若是猜错了呢？”洛明轩说道。
“但看到你之后，我觉得错不了。”
“然后呢？”
“马长老输给了你，我却很高兴。”剑修平静的说道，脸上却看不出有丝毫的笑意，“我有一把好剑，却很多年没有动了，今天我想动一动。”
“你的剑是该动一动了，却不是今天。”洛明轩丝毫没有感觉到，不知何时，张沌已经站在剑修之后，一只手正按在剑修膝上的剑柄上。
张沌看着剑修说道：“相信我，这一天不会让你等太久。”
“掌门说的话，我信。”剑修站了起来，看了洛明轩一眼，踏剑而去。
“这些长老都老的骨头都懒了，是该动一动了。”张沌看着剑修的背影说道。
洛明轩没有沉默。过了一会，洛明轩突然问道：“是不是眀业城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眀业城……平静了这么多年，又要乱上一乱了。”张沌看着洛明轩说道，“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你。”
“我？”
“我曾说过要教你学会修行。”
“我记得，而且师兄已经开始教了。”
“你也开始学了。本来照这样的速度，我可以慢慢教，但现在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那师兄可以先把别的事忙完。”
“我说过最重要的是你。”张沌笑道，“听说山下有一玉匠得到一块美玉，整日想着如何把这块玉雕琢成传世之宝，以致茶饭不思，形容枯槁，仍不舍放下片刻。我现在的心情与这玉匠何其相似！”
别人夸你的时候，脸皮厚一些的，笑着说句“谢谢”；而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所以，洛明轩没有说话。
“当日上山，不过几日你就匆匆下山，山上的风景你还没有看遍，今天带你随处看看。”说完，张沌也没问洛明轩同不同意，自顾自在前走。
张沌早年一直在千峰宗修行，所见所感都与千峰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纵使他早已离开，但想要斩断也难如登天。所以他所创的茗山派也有着许多千峰宗的影子。
洛明轩跟在张沌后面，看着眼前这些带着似乎熟悉，其实很陌生的景点，没有说话。
张沌同样没有说话，自顾自在前走，像是已经忘记了自己说要带洛明轩随处看看的话。
走马观花似的看景，就像山下古老故事里面的那头猪吃了人形的果子一样，囫囵吞枣，食不知味。
张沌似乎有心事，洛明轩也没好打搅，闷着头向前走。
不知不觉，两人又来到山顶。
山顶的视野最好，风景也最好，最重要的是，到了山顶才敢说自己在登山。
“唉！近日心绪不宁，师弟还莫要怪罪。”张沌叹了口气说道。
“那不如改日？”洛明轩说道。
“无关的事。”张沌笑道。
“师兄说的是混生？”
“我从来不担心混生。”提起自己的儿子，张沌比说自己好骄傲，“我担心的是小丫头不听话。”
“想来师侄会好好照顾她，师兄不必多虑。”
“只是人在三界之中，世俗伦理如何放下？”
洛明轩沉默。
“好了不说这个了。”张沌看着洛明轩说道，“今日带你观山，就是要你记住这山间之景，美也好，丑也罢，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只是要你记住，这山，这景。”
“我定当牢记。”洛明轩没有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如是说道。
“但这一路来，你可曾看到一个人？”张沌笑道。
洛明轩不用细想，这一路观幽阁，看云海，攀翠梯，过镜海，听松涛，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不知师兄何意？”洛明轩摇摇头问道。
“这些景色开始都是我亲自动手打造。刚开始几年，我甚至能数出树间有几株新草。”
张沌摇头道：“开始，我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用，直到一天我一个人站在翠梯上，看这山间景物，我才明白我开始的用意。”他转过头看向洛明轩，“没有人的美景才让人有代入感，有代入感才会有归属感，有归属感才有凝聚力。”
“这个世界，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了。”张沌叹道。
“师兄怕我忘记这山这景？”洛明轩问道。
“我丝毫不担心你会忘记这山，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但我怕你拒绝接受这里，在你的印象中，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所以师兄让我进来就担任长老的位置？”
“这只是其中之一。”张沌指着茗山，大声说道，“你看这景，这世间除了我张沌还有谁能做到？”
厚重的声音在这山间回荡，舍我其谁的霸气瞬间迸发！
站在山顶，洛明轩忽然觉得自己也满腔热情，一直困在阵法中的灵力居然有运转的迹象。
“看过了山间的景，我们来说山间的人。我一直相信，人比这山石花树有趣的多。”
“没过几年，来了一个人，衣衫褴褛，手中一时不离一把看不清剑锋的剑。他对我说：‘这里风景不错，我想住在这里，如果可以，我想死后也埋在这里。’”张沌大笑，笑够了，停下来说，“当时我也是这样哈哈大笑，他没有笑，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他留了下来，成了茗山第一个外人。”
“这个人就是剑修？”洛明轩问道。
“嗯，是他。”
“他的剑有多强？”洛明轩问道。
“没有人能无损接下他第一剑，没有人。”张沌说道。
“你那日看到的那老妪名叫钟妪。我上山之前，巧遇窘迫的她，于是出手相助，开山之后，我下山再次见到了她，那时她已重伤，我再次救了她，于是她跟我上山。她是茗山的第二个外人。”
洛明轩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忍住没问。
张沌微微一笑：“她上山之后从没有动过手，没有人知道她的境界，我亦不知。”
“剑修在这里住了十年，每日都握着自己的剑，一刻不离。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你这样天天拿着不累吗？’谁知他居然说：‘我也觉得有些累’。于是我把他的剑放到他膝上。”
“有一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剑修说他要下山，然后就下山而去。这一走就是七天，七天来没有一点消息，整个茗山，除了我，别人都认为他不会回来了。直到第八天晚上，山外来了两个人。”
“剑修回来了？另一个人是谁？”洛明轩问道。
“剑修回来了，另一个人你也见过。”
“难道是马月生？”洛明轩想起剑修对自己说过他与马长老有近百年的交情。
“没错。”
“马长老的修为我想你大体了解了。由于他这个人长的并不十分好看，所以特很好面子，越是这样，别人往往不给他面子。”
“后来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刑责、石英几乎是同时上山，然后告一段落，直到二十五年前，四个老者上山，四人刚上山不久，那丑陋男子也住在了山间。”
“师兄不怕这些人别有用心？”洛明轩问道。
“开始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四老者入山之中就住在山间，除非是我要求，他们从来不离开半步。”
“这当真奇怪。”
“茗山最奇怪的却不是这几人，而是那最丑的男子。他也是我一直看不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