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寂寥的风起处,花上鼓居然辨出几声马蹄哒哒响来,顿时就本能地警惕起来,食指贴在唇边对众人做了噤声的手势,仔细地听了片刻,桃花脸上荡漾的笑模样就和银铃般的笑声同时出现了,乐呵呵地对众人道,“就有那么几个人比曹阿瞒还经不起念叨——大当家的到了!”
关于花上鼓那异于常人的听力,十三玉的弟兄姊妹们是从没产生过任何质疑。原本还互相嬉笑的几人麻利地端正了姿态、重整了仪表,起身恭迎大当家的驾临,只是这次宁怡订制的长衫穿在身上有些不合身了,几次打理都没能把领口理顺。
可还没等到宁怡整理好衣饰,一声浑厚的生意口就传到了耳中,“各位,又有买卖来了。”
只见来人浓眉大眼、宽鼻阔耳,只是身形比站在近前的宁怡矮上一些。此人身后跟着的小伙子打扮精炼,目送众人进了青雨楼,手脚麻利地把两匹枣红大马拴在了门前老槐树黑皮横生的树干上。
“你可终于现身了。”了然大步向前为来人腾出了主位。
来人正是十三玉的领袖—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落座后,示意众人各自坐下,痰嗽一声,道,“兄弟们,大联盟内部还是有破裂的迹象了!”
“大当家的,听您这口气倒像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似的。”了然调侃着侧坐在了大当家的右手边的藤椅上。
那个跟随大当家同时到来的小伙子这会儿也走进了青雨楼大厅,踅摸了个空座坐下,接住大当家的的话茬对众家兄弟解释道,“大联盟在乌崖谷所结缔的同盟书本就漏洞百出,各盟国对同盟书中有关利益分配的规定分歧多多,之所以当时没有撕破脸皮似的谈崩,兹是缘于联盟各国心怀鬼胎而已。眼下,联盟军攻破天海国,关于天海国战后利益分配的纷争爆发了—乌崖谷朝廷为息事宁人意图将天海国国土交予联盟各国平均分管,不料木仁国以功高自居、心生不满,欲以己国之力独占天海国。”
众人闻听其中有乌崖谷和木仁国两家朝廷的事由,不由得都绷紧了面皮。
“于是,乌崖谷想让我等出手,胁迫木仁国放弃先前的分配主张?是吧,柳遇施主?”了然已是无有耐心再听这小伙子繁言赘述,便打断了他的叙述。
大当家的挥手止住试图继续向了然解释的被唤作柳遇的小伙子,接着他的话题道,“正如是方才柳遇说的那样,了然大师猜得也没什么出入,只是乌崖谷方面如今并未明确示意我等如何行动,不过据某家推断,此次出山定不会同麓原之行那般的提刀封喉。”
大当家的说到此处,追随者们的面部表情又齐齐得松弛下来。
柳遇对那次发生在冷山国麓原那次遭遇战的惨烈记忆尤深—想当初如若不是宁怡这个赤脚医生突来神笔,柳遇没准儿就会从一个左撇子刀客变成一名独臂浪荡客了,那十三玉也可能也不会有如今的再次相聚了。
回想起麓原遭遇战,柳遇这个涉世不深的刀客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同此次大当家的突然来访一样,柳遇陪同大当家的匆匆与众家弟兄会合到一处,又匆匆告之了包括行动对象、行动时间、行动步骤在内的行动计划。在那次行动之前,十三玉刚刚做了一单大买卖,惊动了整个江湖圈,于是乎,这帮江湖客膨胀了—武断地认为麓原之行会和以往的行动一样简单,可实际上麓原只是那次行动的一个途经站而已,行动的目标可不在冷山国境内。可是,上天算计好的事情结果总是能够明显地超出人的推理能力,即便所谓上天的背后总有那么一撮不为常人所知的人。
战斗的场面是如何之惨烈,柳遇如今真是不忍再去细想,因为那场景虽说不是很黄,但是很是暴力。一群大老爷们儿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之中自是无人顾及兵刃是否伤及了哪个以君子自诩的衣衫,故此大多数参与战斗的人变得如三伏天躲在卧房的君子,坦胸露乳也无伤大雅。只是从伤口浸出又时不时飞溅到他人衣衫上的鲜血说明这是一场武斗,与文斗无关。战斗过程中仅有的可能涉黄的内容是,作为十三玉的女性成员,花上鼓也参与了这场群殴,即使杀红了眼的男人们都已经没了****之心,可在打斗之中还是有那么几下不长眼的刀砍剑刺割破了她的遮羞布,在一群异性中间,在阳光辉映当中,那么几块不显眼的白肉随着她的躯体转闪腾挪也吸引不了谁的眼球,何况到战斗的最后阶段,花上鼓用残存的布缕将这些白肉尽力掩在了不显眼处。
到了最后,心智膨胀的十三玉成员都身负重伤,不过作为他们敌手的天海国禁卫军核心的天海国八十一高手也已被逐个击破。这一百来人以五彩斑斓的姿态倒在了战场之上,若是可拿消极色彩的字眼儿来形容这些人的话,真是苟延残喘,纵然各自心怀鬼胎,却也都不能从容离去。作为敌对阵营的首领,十三玉的大当家的和天海国八十一高手的带头大哥杜胜,这一刻心境出奇的统一—满心的悲凉。
在十三玉这边,柳遇的身心状况是最健康的那个,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他是个擅使左手刀的刀客,可他的左臂居然和胯骨一道脱了臼,那把让他和大当家的都引以为豪的柳叶刀在争斗之中也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给踢到了地上。即使柳叶刀的刀柄在可以触碰到的范围之内,可平常不怎么动用的右臂想要捡起这件兵刃的难度竟也颇有了些难度。这么想着,柳遇还是努力地把右手往刀柄哪儿伸了伸,可惜,无从捡起。还好,大当家的没把“战场上的士兵不能丢掉武器”的战争信条灌输给自己的“贴身秘书”,否则柳遇真的就以为自己失败的彻头彻尾了。
在天海国八十一高手这边呢,最近很有几年极少冲锋陷阵的杜胜,他的身体状况虽说还可勉强凭借着手肘的力量,在一片狼藉中撑起不再骄傲的上半身。可一眼望到试图挣扎起身的柳遇,再扫视一遍周遭不能起身或是不愿起身的随从或者敌人,这个老江湖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再像原来那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尤其是看到柳遇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愣头青正在跃跃欲试的去拿去兵刃,心想站在生物学角度用自己老道的江湖气场去压制住柳遇的战斗欲望目测是不能做到了,那,怎么办?
谈判!这两个在打斗过程中被敌人击中或被队友误伤得近乎有些暂时性残障的江湖人士,头脑中同时出现了这么个突发奇想的念头—这是一项考验体力和脑力的比拼,柳遇的目标是如何尽快帮十三玉脱身以便尽快拿到天海国的传国国玺,杜胜的想法是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天海国的援军赶到,这样既挽回了天海八十一高手的江湖威名,又让天海国的统治大权不至于从现国主手中旁落到国主大人并不信任的现****那里。
只不过,这场谈判该如何在卧地不起的两个人之间以何种方式进行才是眼下的关键所在。言语的交锋双方互不相让,江湖客没什么道义可与从事政治事业的人士讲,国之宠臣也不想跟这些流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由是,本来在十三玉中还温文尔雅的柳遇嘴里粗话不断,而经常能在天海国朝中把经世理国的道理滔滔不绝讲予众人的杜胜也出口成脏,顿时两个功夫达人变成了因为一根鸡毛、两颗蒜头而互相对骂的市侩泼妇。
怎么办?正常人都是知道骂街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何况这俩人是要谈判的,骂街不是谈判。被骂急了眼的柳遇真想伸出左手抄起柳叶刀给杜胜来个庖丁解牛,可如果未曾经历,那真是无法体会脱臼其中玄妙之痛苦的;有些焦躁的杜胜更想使出自己看家本领天海蛟龙拳来,只须发出七八成力,一拳就能给柳遇的腮帮子开个洞,只是他硬是连续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站起身,于是杜胜也只好放弃了动粗的打算。
十三玉的江湖信誉此时系于柳遇一身,柳遇想的是怎样既能活命,又不让弟兄姊妹的名声扫地;杜胜肩上扛的也不只是八十一高手的威望,他还扛着天海国政权的更迭与否。肩负如此重任,敌对的双方是不能轻易就放弃自己的立场的,可骂街终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杜胜暗暗发力,想来个猝不及防的饿虎扑食,解决掉眼前这个聒噪不安的年轻人。就在杜胜正要起势时,他身后的灌木丛里突然悄无声息地探出了个脑袋来,看到如此突发状况之时,柳遇也开始再次努力去捡地上的柳叶刀,那脑袋的面目柳遇很熟悉,那张脸太白了,虽然自己的脑袋有点儿糊涂,可在记忆当中,能长这么一张白脸的熟人中,除却宁怡宁二当家的的,再无旁人了。愣头青始终是愣头青,柳遇见此架势心中有些受惊,但混江湖的愣头青不比打把势卖艺的愣头青,柳遇受惊也只是微微变了些脸色,并没有一声惊呼出卖正在躲猫猫的队友。
与柳遇相比,杜胜更是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江湖,察言观色是一个江湖客的基本素质—柳遇一刹那面部表情的变化就被杜胜这老家伙给捕捉到了。由于与柳遇只是初次交手,杜胜心想,这小子使的柳叶刀倒也没有多大物理伤害,可他不会有暗器吧?想到此处,遂又暗暗卸了攻击的架势,和气道,“少刀客,是方才老朽脾气是大了些,说话粗鲁了些,可少侠又何必把那些骂娘的话当真呢?你就把我当成是个粗鲁人吧。”
“粗鲁人?粗鲁人你可比不了,信不信我给你来上一段儿贯口把你一直骂成不是人?”柳遇这会儿不知被哪个若干年后才出现的说相声的给灵魂附体了,说了一句在穿越剧里才会出现的无厘头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