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歌七年三月六日·廖城医馆外
寒竹躲在石墙后面,偷偷去看那个站在医馆门口,对着撒了一地的药包咧嘴的男孩——那药是她不小心撞散的。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回去向人家道歉,可是看到男孩刚才轻易就把几个壮汉打倒,那功夫实在让她有些胆怯。若是他也要自己赔钱呢?也对自己穷追不舍呢?也把自己同打一顿,甚至要了自己的性命呢?
寒竹想着,一点点的向后退,最后转身,毫无留恋的跑开了。她没有钱,更不是什么圣人,她只是个乞丐。如今既然自身难保,那就该躲的远远的。
她一口气跑到城东角的一个破棚子里,那就是她的“家”。据母亲说,曾经她们家也是名门望族,只因为九龙图天下。自己的国家被吞并,贵族们死的死逃的逃。她母女两人一路漂泊至京城,才有了这样的一个“安家之所”。
母亲说:“寒竹你要记住,永远都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姓氏,那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
于是她连姓都没有了,成为一个真正的野种。她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了:那个曾令她的家族骄傲自豪了上千年的字。
母亲躺在棚子里的一张破羊皮上,似醒非醒。她小心翼翼的走到母亲身边,轻声唤道:“娘,我回来了。”
妇人呻吟一声,哑着嗓子问:“乞到钱了么?”
寒竹垂头道:“没,没有。”
“那是偷到吃的了?”妇人也不恼,继续问。
寒竹咬了下嘴唇,声细如蚊:“……被发现了。”
妇人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笨死算了!钱也没有,吃的也没有,又无一技之长。你要在这人间怎么过活?”说着她站起身,“柴也烧没了,今晚要是不想挨冻,你就乖乖去南山捡些柴来。我去乞钱。”
寒竹忙拦下母亲,道:“我,我去吧。您身体也不好……”
“你去?”妇人狠狠在寒竹头上敲了一下,眼中却充满了宠溺,“要是等你回来,那为娘不是冻死了就是饿死了!笨丫头!”
血歌十二年十一月十六日·客栈大厅
“起来啦,死丫头!”寂歌大力瞧着桌子,趴在床上熟睡的寒竹一下就被惊醒了。
她满脸惊慌的直起腰来,茫然看着四周,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寂歌的脸上——他依旧一身黑装,双目有神而深邃。
寂歌好笑的替寒竹擦掉嘴角的口水,道:“睡得这么香啊,哼?做梦了吧,梦见什么了?”
寒竹努力的想了想,然后傻乎乎的回答:“吓忘了。”
寂歌被气得笑出了声,这还怪他了?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蠢的笨蛋。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道:“那就回房接着睡,我也不吓你了。”
“这么好啊。”寒竹突然想到了什么,“现在什么时辰了?不是说去投毒吗?什么时候啊?”
“早过午时了,衙门把人都审完了。还投毒?等你去投毒,凶手都去自首了。”寂歌一手拎着寒竹把她提到了楼梯口,“把衣服换下来,好好睡一觉,晚上我们还有事要做。”
寒竹苦着脸跑上楼,小声嘟囔道:“又干什么啊……”
寂歌看着寒竹的背影,暗道:这丫头倒是笨得可爱。
吴柳站在柜台后面看着寂歌的眼神有些惊讶,是他的错觉么?为什么会看到有一种温柔在那深邃之中闪过。
寂歌的脸骤然冷了下来,高声对客栈外的人道:“既然来了,就别躲躲藏藏的!”
吴柳一惊,注意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针筒发针的细小震动声随即入耳!
“公子小心!”他朝寂歌慌忙大喊,可后者却露出来一种得意的笑。
看的很清楚,银针正中寂歌左肩胛骨。寂歌动也不动的对吴柳道:“吴先生,还看什么呐?快去报案,要小心啊。”
吴柳一愣,但也立即明白了寂歌的意思,他拔腿便往外跑,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那神情竟是如此的狼狈。
行人惊慌的给他让开道路,却没有一人上前帮忙。此时吴柳的身后已经跟上了三个黑衣人,对吴柳紧追不舍。
客栈中,数十名黑衣人已然现身,然而被围在中央的寂歌却是一脸悠闲地喝着茶。
为首的黑衣人摘掉了面罩,冷笑道:“寂歌,你还真是好谋算啊!把忘尘毒混在茶里来陷害我们——你是怎么知道那是我们的据点的?”
寂歌放下茶杯,一脸茫然的看着说话人:“寂歌?忘尘毒?陷害?……据点?哎呀呀,真是抱歉,小生陆云庭只是个过路旅人,至于你们说的是什么……”他太手一推桌上的茶壶,“真的是完全不知道呢。”
销锁绷簧之声骤然响起!众人向四周去看:所有门窗全部关闭,拇指粗细的贴条将每一个出口封死!
寂歌笑得甚是无害,故作惊讶道:“咦?这茶壶怎么还有机关呐?”
黑衣人瞬间便都明白了:茶馆下毒只是个诱饵,官府的人就算抓到了茶馆里的人那也只是些小喽啰。自己既然看到兄弟被抓,当然不会放过寂歌,势必前来报复。寂歌趁此让吴柳去报案,好让衙门的人来捉他——从一开始寂歌的目标就不是那个茶馆,而是他!寂歌想要他来顶罪!
黑衣人恨恨道:“那又如何?我不伤不杀,官府就是再霸道,也不会拿我怎样!”
寂歌转过身去,指着肩胛骨上的毒针道:“这么罕见的慢性毒药,肯定不是我自己扎着玩儿的。等下邹捕快来了还请你跟他解释解释,而且……”寂歌看着十几号人把自己围在中央,为难道:“来了这么多人就打了一根儿针还真说不过去啊。这可怎么办?”
说着话,他一敲桌面:四面的墙板翻动,露出无数细小的针孔,上百根毒针蓄势待发!
寂歌一笑,道:“打一次就能把你们戳成筛子,不过那罪名十有八九会扣到我的头上来。”
黑衣人的手下有些惊慌的看着四面的墙壁,不知所措。
“你到底想怎样!”黑衣人大叫,“让我顶罪?你白日做梦!别忘了尸体上的刀伤可是你的弑杀造成的!”
寂歌点头道:“自然,所以才要麻烦您走这一趟。”
话音刚落,九根针从墙内打出,众人轻松躲开,可寂歌全全中招。黑衣人睚眦欲裂,可他明白今日这些兄弟们要么和他一起死,要么被官府活捉替罪。他故作镇定道:“寂歌,你以为你眼一番苦肉计就能瞒天过海?就算官方的人真的来了,凭他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怎能困住我们几个?”
寂歌点点头,道:“官老爷为了查这案子可没少长白头发,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你说他老人家能放过么?衙门里的人当然靠不住,可你也不想想人家是官啊,手里握的是什么?”
是兵……黑衣人和他的手下瞬间就毛了,是啊,这么大的事情,派出大宛的驻地军又怎么不可能?
突然,楼梯上响起人走动的声音,一女子的身形随机闪现。
寒竹颤抖的声音清晰可闻:“陆公子……怎么会这样!”
“寒竹,你怎么下来了?!”寂歌的语气中充满了慌张,可眼底却闪过了一丝的狡猾,“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