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自肃宗朝平定白母教之后，这个词已经无数次被提到了朝堂上。但大燕朝似乎犯了什么风水，每当南征被提上日程的时候，总会出现掣肘之患。即便是号称大燕三百年无对的绝代名将武宗秦均，也不过时将战线推到了长江沿岸，夺回了战略要地寿春，并设立了淮南镇用以抵抗赵越的侵袭。
当年寿春会战可以称得上是大燕朝建国以来数一数二的大型会战，保轸三年，解决了白母教之乱的秦均终于腾出手来对赵越展开攻势。燕军出兵三路，第一路由辽王秦均亲自率领领军马步十万号称三十万，自汝南彭城许县三路出兵，猛扑越国重镇寿春。第二路由燕朝老将白靖领水步七万，出樊城襄阳直逼江陵，侧翼由如今镇守武威的程牧之领军三万，压制江夏的越军。而第三路，由大燕蜀王秦灼之子，荆州招讨使，世子秦安领军八万，号称二十五万，自永安出兵，进逼荆南。
大燕出甲兵三十万，辅兵过百万，在秦均的统领下，分兵三路，开展了对赵佗的征讨。一时之间天下震动，便是连赵佗手下的不少将领都认为此次大燕出兵，新朝安慰不保，议和之声响彻长江以南。只有赵佗坚决抵抗，斩杀了规劝的文臣武将，亲自领兵二十万前往寿春，又为人四子赵屠苏为荆州大都督，前往长沙坐镇抵御蜀军。而江陵则由赵越第一名将宇文修述镇守。
秦均与赵军对峙于寿春城下，秦均趁着赵佗立军未稳之际，身先士卒，带着手下三千禁卫轻骑突入，在寿春城下斩杀赵越名将刘宠，杀敌万余，将赵佗前军杀得大溃，寿春守军被吓得闭门不出。秦均又在赵佗主力未到寿春之时，令高君泽领一万人，在路中设伏，阻赵佗大军十日。结果一万军士，死伤近九千，便是高君泽也受创十余处，但这一万人，却硬生生的阻滞了赵佗的援军，使得秦均在十日内拿下了寿春。赵佗出兵不力，前军三万尽数死伤殆尽，寿春的五万守军半数投降了秦均。看情况如此不利，赵佗只得引兵南撤，退到了庐江一线，妄图依仗地利，在庐江抵挡住秦均的攻势。
赵佗与秦均在庐江交手三次，损兵折将，连长子赵燕客也死在了秦均的手里。而另一面白靖节节获胜，宇文修述这个赵越第一名将的头衔，令天下人觉得都是名不副实，似乎江陵的失陷就在眼前。但就在白靖稳稳当当打到江陵城下的时候，宇文修述凿开了湘江大堤，大燕四万步军命丧在滔滔江水之中，胜负之势瞬间逆转。白靖见兵败如山，不忍受辱，自刎在了阵前，以死谢罪。而在樊城一线防御江夏的程牧之得到江陵兵败的消息，只得收缩兵力，防备宇文修述反扑襄阳。当中路军的溃败传到秦均耳中的时候，庐江城已经岌岌可危了，破城只在十日之间。秦均得知白靖丧师的消息，仰天长叹，当夜便领军徐徐后撤，而赵佗见燕军撤退，而江陵大胜的消息也已传到了耳中，赶忙令精兵前往追击，却在潜山一带，被秦均带人打了个伏击，损兵八千。
由此历时近两年的寿春会战就此结束了，虽然秦均得到了寿春，但襄阳军的战败，使得大燕在襄阳一带处于战略被动，而蜀王世子秦安与赵屠苏在武陵的战斗处于胶着，很难取得胜负，这一次寿春之战，虽然秦均胜了，但说到底，因为白靖的败绩，使得大燕与赵越打了个平手。
至此之后，虽然秦均在继位之后也曾对南征起过心思，但碍于国力，一直在积攒粮秣，直到昭元七年，秦均刚准备动手之时，这位被称为三百年无对的武宗皇帝，却突然因背疮崩裂而病逝了。从那之后，无论是中宗秦泠，还是安平帝秦漠都没有展开任何一次南征，而那收复故土的老话，也只是在朝堂上打屁的闲话，没有丝毫实施的动向。
“六郎。还好吧？”苏婉自车帘后露出半张俏脸，向孙阳关切的问道。
“还好，就是气候有些潮湿，略微有些不适。”说着，骑在马上的孙阳下意识的捂了捂鼻子。前往中阳的路程，已经走了近二十日，随着越发向南，气候逐渐开始潮湿，原本稍显寒冷的天气，如今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温热。孙阳在关内住得久了，对于这样的天气已经有些不习惯，但到了中阳，只怕气候比这里还要炎热潮湿，孙阳便是不想习惯，也只剩下习惯这个选择了。
不过孙阳还算好的，那四名随行的武威军旧部，在凉州带的久了，对着这样的天气，每日都是叫苦不迭，好在孙阳对他们颇为照顾，一路上虽说不习惯，但总比在军中舒服多了，因此四人倒也没什么不满意。毕竟他们是程千里送到孙阳身边的，本来也没有那么多的挑剔。对于这四位孙阳其实还是颇为头痛的，程千里虽然是好心，但这四人如何安置确实有些难为到孙阳了。好在程千里对这位子侄颇为照顾，临行的承仪怕是有百两之多。这倒也解决了孙阳囊中的羞涩，那座宅子，孙阳到底是没好意思卖掉，托给了程千里代为安置。而孙阳也清楚自己若是真将宅子买了，只怕苏婉会掐掉自己的耳朵。
这些日子走的都是官路，如今算是进了汝南境内，带路的那名杜家管事的，神情也开始变得谨慎，身边那名随行伍长，也在他的带动下，行事不免变得小心，毕竟除了孙阳这几名军中文官之外，那位老妇人，可是杜汶杜刺史的母亲，真要是出了点事，自己只怕得生生被打死在军中。
“校尉，看天色今儿是不是得宿营了。”一壮实的汉子在孙阳身边凑过来低声问道。
这汉子宽眉阔目，一张大嘴被浓浓的胡须包围着，一对招风耳，却戴在一张瘦小的脸颊下，虽然五官突出，但这人瘦小的脸型却与五官格格不入，令人一望之下心中便有耐不住的笑意。此人便是这一伍的伍长，说起来还是个在军中的老卒，孙阳的祖父在军中的时候，这厮还算是个新兵，所以三攀两攀的这人倒也和孙阳混上了点关系。不过这伍长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三年之后再次调防的时候也该回乡务农去了，这一次也算是命不好，被调到了中阳，否则在混上个三年也就安安稳稳的过夏日子了。
哦，忘了说，这人名唤李虎。
“恩，这倒不急，你带弟兄们好好看看，带本官去与老妇人通报。”孙阳点了点头，在马上一拉缰绳，向后顿了了顿，等待杜老夫人的车架。
杜家的车走在队伍的中段，后面跟着那位兵曹陈崿的家眷，杜家自己带了十名下人，当然看也都是身手不错的汉子，大臣不须豢养私兵，这是大燕立了多年的法度，虽然现在世道乱了，但私兵还是养不得，不过变通的法子却是不少，如多加圈养些仆从便是一个。
“通报老夫人一声，下官前来拜会。”孙阳向那名骑在马上的老管家说道。杜老夫人有个县君的封号，孙阳要拜见自然不能失了礼数。而且这杜汶又是樊城的太守，自然要恭敬点的好。
“可是孙参军来了？”那管家还未说话，杜老夫人的声音，已经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孙阳赶忙拱手回道“回老夫人，正是下官。”
只见老夫人掀开车帘，命下人将车速放慢，孙阳在马上与马车并驾而行。老妇人坐在马车中开口道。
“孙参军前来可是有甚要事？”杜老夫人虽是女眷，但显然掌着一家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妇孺，见孙阳从前面过来，自然知道有事要说。
“老夫人明见，看天色今日已是不早了，不知道前方可有落脚的地界儿。”孙阳这话说的婉转，毕竟是长辈，夜宿的话若是说出了口，便是无礼，而杜老夫人也是通些文墨的，说婉转些不拍会错了意。
老夫人看了看赶车的把式，这便是那带路的杜家下人，那人恭声回道“禀老夫人，前面大概五里的地方，应该有个村落，不如去那里落脚。”
虽然回的是老妇人，但这话自然是说给孙阳听的。孙阳见老妇人看向自己，在心中琢磨了一下，此时还有着天光，在赶五里的路程，应该不是问题，毕竟在村落里过夜，总好过于野外，便点了点头，向那老妇人应了声诺，带马向前安排事宜去了。
孙阳方走，马车中便传出了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
“祖母，看天色已是不早了，赶五里的路，您的身子能受得了么？不如还是慢些，便是在车里夜宿也是无妨的。”
杜老夫人笑着将帘子放下走回车中，摇了摇头道。
“薇娘，现在已经到了汝南境内，这地界儿，不比兖州长安这些大郡县，若是在夜晚露宿，怕是不免引些宵小窥视，还是到了村落中安稳些。”
那薇娘在车中点了点头，靠在老妇人的身边，借着窗帘的缝隙看见孙阳笔直的背影，在马上走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