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兵部发下来的鱼符，孙阳的心里不觉一阵苦笑。程千里区区一张名帖，兵部便将自己这小小翊麾校尉的散官定了下来，这可是实实在在从七品的散官，这并不是世袭的官爵，而是自己承祖父的功绩，赏下来的荫封。当年祖父是以正六品的武勇郎将致仕，因为是随武宗平定白母教叛乱的老人，又在樊城抵御伪朝赵越多年，也算立下了不少功勋，再加上自己的父亲也佚于王事，这个从七品的武散官倒也说得过去。但孙阳自己清楚，早些年自己也曾向吏部要过说法，但最终不过给了个暂缓的说辞，而今日，程千里的一张名帖，便将自己多年难以求得的散官抓在了手里，孙阳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于那袁骆袁丰肃，程千里在昨日便领着自己前去拜访，这袁骆是个英武的中年人，原本是卫戍晋阳的府军中的校尉，算是晋阳州下一名中级军官，去年因抵御柔然有功，才得以晋升到中阳县当守将，说起来，在这个年纪晋升为镇守一县的果毅都尉，袁骆也算是官运亨通。当然，袁骆所在的中阳不过是个下府小镇，与程千里这个镇守安定的上府校尉没法比，但横向的对比来说，还是相当值得骄傲的。
细说起来，这个袁骆与孙阳的父亲确实有些交情，当年孙阳的父亲与程千里于军中效力时，与袁骆是一个戍中的同袍。这里说明一下燕朝的军队编制，最基础的叫做伍，一伍十人，两伍为一队，四队为一戍，四戍为一镇，三镇为一府。当然，戍与戍之间，镇与镇之间，甚至于府与府之间都是存在差距的。分为上中下三等，不论是人数还是主官的官职都有不同。如袁骆便是从六品下府果毅都尉，而同样是果毅都尉的程千里由于是安定这样的上府重镇，却比袁丰肃高出半阶，为从五品，手下有一千二百人的军队，袁骆却只有八百人。
袁骆的府邸并不在京中，故此，这段守缺的时间，一直住在驿站里。对于程千里的到访，袁骆自然是极为看重，而对于孙阳去中阳军中补个参军的事，袁校尉也是一口答应，官面上的话说得虽好，但实质上，若不是程千里这个二公子出面，所谓照顾故交之后，不过是句空话，送几两银钱也便糊弄过去了。这样的世叔世伯，孙阳这些年碰到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当然孙阳今后仰仗袁骆的事情甚多，自然给足了这位世叔脸面，一顿酒喝的是宾主尽欢，将醉醺醺的程千里送回顾府时，天色已经晚了，孙阳不愿再见到程夫人那张嘴脸，便将程千里送至门外，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差事既然定了，孙阳现在愁得便只剩下如何安置家眷的事情。说起来，孙阳一个小小的参军，自然没有家眷随军的待遇，而苏婉又是女子，自没有办法混入军中，而将房伯与苏婉留在京城又不适合，毕竟自己走了，两人的衣食都是个大问题。若是说，孙阳有什么可以托妻寄子的交情，张邈自然可以算一个，但这厮几日没有消息，估摸着也出京避祸去了。而且，张邈为人甚是浪荡，本就不是个值得依靠的人物，便是如今他在，孙阳也不敢将房伯与苏婉寄托给他。至于旁人，裴铎比张邈还有不如，而且早就去了河东，更是不在考虑范围。要说可靠，可能韦述裕算是最靠得住的，但韦述裕也去了陇西，细细算来，孙阳这些年在长安，真正交情够深的朋友，也就这么几人。其余如邱熙之辈，都不过是场面上的交往，莫说是托妻寄子，便是说话，孙阳都要加着小心。交情虽有，但却绝对不牢靠。
细细算下来，孙阳摸着手中的鱼符，不由得再叹口气。若是实在没法子，只能想办法将苏婉二人带在身边。自己一个参军，独自启程，不与大军随行，也是可以的，三人雇一辆马车赶去中阳赴任，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至于路上的花销，若是真想不出主意，只能学着韦述裕，将宅子买了。想到这里，孙阳觉得自己实在是愧对祖父，祖父打拼了半辈子，才置办下了这点家私，早些年为了疏通关系，祖母忍痛将家里的几亩薄田买了出去，抱着自己哭了好久，为了这件事，祖母在临终的时候都不安心。抓着自己的手，要自己将来想办法将田产赎回来。毕竟在老一辈的眼里，有房有田，家中在多几个粗使的丫头，这才是气派的人家。像自家这样，将田产买了个精光，怎么说都要被时人按上个败家子的名号。
可若是不买房产，孙阳手中实在是没有多少银钱，自己如今转去了府军，待诏厅那里自然被勾了名字，便是借钱，也难以找到人家。而且自己这次出京，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如今京中位置稀缺，像中阳这等地界儿，去的人多是军汉，自己也算半个文官，就是靠熬资历也顶多混个州中长史，想要回京，那可是难上加难了。
将那块翊麾校尉的鱼符仍在了桌上，孙阳打定了主意。房产还是要卖掉，自己与婉姐儿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自然不能将他们丢在京中。到了中阳买一套房产将他们安置下来，再想其它便是。如今想的再多都不过时无用功。
打定了主意，孙阳便将这事与婉姐房伯说明，房伯倒是没说什么，但婉姐却有些不满，毕竟当年她最得老妇人的宠爱。老太太临终的遗言，苏婉更是一字不漏的记得。如今要买宅子，苏婉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但让孙阳一个人出京，苏婉又实在不放心，两人商量了一夜，最终还是没什么法子，只能不了了之，回房安歇了。
第二日一早，孙阳便离了家，前往待诏厅收拾东西，在待诏厅带了这么多年，孙阳此时离开心中未免有些异样。但若是然他继续留下来，那孙阳又决计不会干的，毕竟这待诏厅的位置和脑袋比起来，还是脑袋重要一些。
孙阳入了厅中，却见稀稀疏疏的几个杂役在厅中闲坐。看样子那杨晦杨老学士，还带病休养，而常驻的四位东宫待诏都放了外职，这些小厮没人管束，自然乐得清闲。
见孙阳进来，小厮才起身行礼，孙阳挥了挥手，径直走入了自己的屋中。
却见除去自己那张桌子还有物件之外，其余就只剩下三张空案，摆在那里，看来张邈是真的走了。
将一名小厮唤进来，问了问张邈何时来收拾物件的。答案也不意外。在孙阳去东宫的第二日张邈家里便遣了人来，将张邈的东西全带走了，至于张邈去了哪里，答案倒是令孙阳颇为意外。
那小厮说，张邈家里来的仆人道，张邈被其族叔抬举，去了杜城折冲府任职。
这张邈的族叔，便是之前提到过的，宁远将军、冠军侯、京兆杜城府折冲都尉张榘。折冲都尉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至于封侯，在军中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如程牧之便是个郡公，一个侯爵在军中算不上新鲜，但这个冠军侯却不同了。
冠军侯取“勇冠三军”之意，莫说大燕，便是历朝历代被封为冠军侯的都不多。而张榘能够得到这个爵位实在是说明其人并不一般，而且能够在京兆如此重要的地方自领一军，更表明了张邈这个族叔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想来张邈在军中的职位应该不会差，比之自己找上程千里才弄回了个参军的位置，张邈真是令人羡慕非常。
让小厮出了屋去，孙阳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不过是些笔墨纸砚的杂物，如今自己进了军中，怕是以后都没什么时间耍弄这些东西了。
一面暗叹自己这些年吃饭的东西再没什么用处，一面将物品整理装入匣中。这时，一封书信，从一叠剡纸中掉出，孙阳见状不觉一愣。
“这是什么东西？”疑惑着将书信拾起，上面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庆之兄亲启。看字迹孙阳知道，这应该是张邈留下来的，张邈留着封信要做什么？
孙阳将书信取出，内容不过是简单的两行字，但看得出，写这封信的时候张邈心情并不平静，略显杂乱的字迹，显然是张邈在心情激荡的情况下，仓促完成的。
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行字，却证实了孙阳心中多日的疑惑。
太子，真的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