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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同途

江楚和瑶瑄到达洛城的时候,已是下午,临夏的季节,气温已开始燥热起来。

瑶儿身子一直冰冰冷冷,江楚在她身边,如同伴着一块寒冰。想着兴许瑶儿是蛇的缘故,身子冰冷,也没在意。

吃过午饭,江楚瞧见天色还早,便去打听回家的路径。询问一个车夫,那车夫不知江家村在哪里,只从江楚口中得知隶属琼霄派,于是告诉江楚,想要到琼霄派,最近的路途,便是先到前面不远处的瑶仙城,然后乘车再到琼霄派。

“瑶仙?瑶瑄?和瑶儿的名字倒有些相似。”

江楚嘀咕了一句,然后决定前往瑶仙城,先进入琼霄派的地界再说。又再询问了车夫去瑶仙城的费用,那车夫却告诉他,洛城与瑶仙城隔着几座大山,道路不通,若想乘车前往,须得先到青陵千秋台,然后转车到瑶仙城,若然如此,不仅花费的银两极多,而且颇费时日,车夫瞧江楚衣饰打扮,也不像富贵人家子弟,便向江楚建言,不如徒步翻越几座大山去瑶仙城,只需不到一日的时间。

而且洛城与瑶仙城之间有个叫做“青岩镇”的小镇子,他们即刻出发,脚程快些,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在青岩镇歇息一晚,最迟明日傍晚便能到瑶仙城。

江楚盘算良久,觉得车夫说得是,和瑶瑄商议,索性翻山越岭,徒步走到瑶仙城。瑶瑄对江楚言听计从,江楚虽然与她商议,她却无主意,任由江楚安排。江楚虽觉如此做法,委屈了瑶瑄,可也只有如此。江楚买了一些干粮食物,携带在身,带着瑶儿,依着车夫指明的方向,向深山中的小镇子——青岩镇而去。

瑶瑄话语极少,一路上除了回答江楚问话之外,就一声不吭。江楚也不是能说会道之人,瑶瑄不说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二人默默无语赶着路程,按照车夫所指路线行走,一直挨到太阳沉西,太阴悄现,江楚也没瞧见深山老林里有什么乡镇。

“莫不是走错了?”

抬眼四顾,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里,除了婆娑的树影,以及看不清楚的杂草外,便只剩下悄无声息、让人窒闷的黑暗。沉吟许久,无法确信自己是否走错路途的江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赶路。

走着走着,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流水声,琤瑽悦耳。二人走近,便见溶溶月色下,一条宛如澄练的小溪从山顶径直流下山脚。皎白的月光投落在溪水中,在微微荡漾起伏的水面上,银光耀耀,晶莹璀璨。

终于不再似方才静谧到让人害怕的境地,虽然依旧黑暗,可也能让江楚安心不少。

顺着小溪往山上走,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走到了小溪的尽头——那是一汪积满清水的水潭。

这汪水潭大概是从岩石缝隙中流出的清水,经年累月的腐蚀而成。

江楚在江边长大,自小喜欢玩水,瞧见这潭水清澈冰凉,便动了下去洗浴的心思,想着左右找不到“青岩镇”,再耽搁片刻也没什么,就对瑶瑄道:“瑶儿,你去那边等我一下,我洗个澡。”

“好。”

瑶儿应承一声,向着江楚给她指的方向,走到一棵老树下坐着。

江楚找了一根树枝,伸进水潭,探了探水深。一根足有他身高的树枝,伸到十分之八处便已到底,潭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江楚脱了衣裳,钻进水潭。他不想让瑶儿久等,洗了没多一会儿,便爬起来擦净身子,穿上衣裳。打理整齐后,走到瑶儿所在的树下,只见瑶儿低垂着螓首,青丝随意披散下来,遮住略显羸弱的娇躯。在青丝间的缝隙中,江楚看到一双白皙的手按住烟华仙剑剑柄,仙剑被推出剑鞘少许,微亮而柔和的白芒从可见古朴剑身的仙剑上泻出。

察觉到江楚的靠近,瑶瑄抬起头,瞧着江楚的目光中,满是忧愁神色。只瞧了一眼,又复低下头。

“瑶儿,你要去洗么?”

瑶瑄轻轻“嗯”了一声,推剑入鞘,缓缓站起身,默不作声的朝着溪水尽头那方清潭而去。

在瑶儿走后不久,江楚坐在瑶儿方才坐的地方小憩,突然听到山下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铜铃声。先响三声,顿了一顿,又响两声,如此循环,极有节律。声音虽小,但夤夜寂静,听得格外清晰。

“有人来么?”

江楚奇怪的嘀咕了一声,在这深山老林里,大半夜的竟还有人。

铜铃声越来越近,似是向着江楚而来。江楚睁眼往山下一瞧,在树林遮掩下,月光迷蒙中,隐约看到一个黄袍道士,正拄着一根长幡,带着几个身穿素衣的人,朝山上缓缓走来。

“瑶儿,快躲起来!”

道士多以除妖为己任,瑶儿是妖,虽然被封住妖气,江楚也不敢行险。他若大声呼喊,怕山下道士听见,便站起身来,跑向水潭。

“瑶儿……”

待到江楚走了几步,往水潭方向瞅了一眼后,突然愣住一动不动。本以为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已经下水洗浴的瑶儿,此刻却只才脱下最后一件衣裳,听见江楚呼唤,瑶儿转过身来,目光一如既往的漠然。“什么?”

江楚登时满脸涨红,急忙别过脸,慌慌张张道:“有人来啦,你快躲起来。”

“嗯。”

瑶儿答应一声,纵身跳进水潭。

江楚又道:“瑶儿,我没叫你出来,千万不要出来。”

见得水潭里没再传出声响,江楚微微抬起眼睛,确定瑶儿已经藏好以后,便跑到水潭边,将瑶儿衣裳全都裹了起来,藏进草堆里,自己则回到方才坐的地方继续坐着。

不多时,一个黄袍道士缓缓从黑暗中踱步出来,左手捏着铜铃不住摇晃,右手持着一根黑色长幡,而在他身后,正有十数个身穿素衣的人,步伐与黄袍道士完全一致。江楚仔细一瞧,心里扑通一阵狂跳,黄袍道士除了面容枯槁之外,倒无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在他身后的十数个人,却是个个面色如纸,嘴唇发青,双目空洞无神,行动僵直,全无生气。

“僵尸?”

江楚差点脱口而出,好在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不致于失态。

黄袍道士走近,半眯着双眼,瞧了瞧江楚,扬声道:“嘿!你这小子深更半夜跑这里来做什么?不怕遇到山精鬼魅么?”江楚故作害怕僵尸的模样,惊慌道:“我……我迷路了……”

见江楚害怕他身后一行僵尸,黄袍道士面现得意之色,反手扣着铜铃,捻着山羊胡须,道:“你要去哪里?”

江楚低头不敢看他,缓缓道:“我想去青岩镇。”

“哈哈,巧的很,我正从青岩镇过来,你往东南方向走,翻过两座山就到啦。”

江楚道:“多谢道长。”

黄袍道士没再理会江楚,闭上双眼,摇着铜铃,悠悠闲闲的带着身后一众僵尸,缓缓踱步而去。

等到黄袍道士走后,江楚连忙找出藏好的瑶儿衣裳,放到原位,背过身叫道:“瑶儿,你可以出来了。”听见身后水声响动,江楚红着面颊,默默走到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抬眼望了望明月,只见明月如玉,光芒莹润。

天地静谧中,江楚想起了方才见到的白皙无暇的身子,脸红心跳,难以自持,那幅春光旖旎的画面,已然深入脑海,挥之不去。

似乎是以为江楚叫她不再洗浴,江楚坐了没多一会儿,便见瑶儿已穿戴整齐走到江楚身边,神色漠然的瞧着他。

瑶儿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青丝滴下,素来冷若冰霜的她,满身湿气中,不知是何缘故,却又更冰冷了几分。

江楚不敢正视瑶儿,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觉得瑶儿浑身湿漉,对身子不好,而且自己的头发衣裳也没干,于是去找了一堆干柴,用火刀火石点燃。拉着瑶儿一起,围着生起来的火堆坐下。

“瑶儿……咳咳……刚才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面对瑶瑄许久,颇为尴尬的江楚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瑶儿解释清楚。

然而,他诚心想要道歉,坐在他对面的瑶瑄,却是露出了一副茫然不解的神色。“你对我很好,没有对不住我呀。”

瞧着瑶瑄好似天真无知的模样,江楚心里更为愧疚,嗫嚅半晌,也不知该怎么给瑶瑄解释。思索许久,觉得瑶瑄既然对此懵懂,自己也不必跟她多说,于是又再次默然下去。

江楚不说话,瑶儿也保持以往的沉默。

二人围着火堆坐了半晌,等到湿漉漉的身子都已烘干,江楚便站了起来,道:“瑶儿,我们继续赶路吧,离青岩镇已经不远了。”

“好。”

江楚准备与瑶瑄一同离开的时候,忽又回头瞧了瞧只剩灰烬的火堆,微一寻思,又怕死灰复燃,于是抬脚将灰烬全都踢进了一边的小溪里。

“走吧,瑶儿。”

江楚招呼一声,继续赶路,刚踏出一步,手心里突然一阵冰凉,如同触到一块寒冰。他下意识的想要抽开手,谁知手心却被一双柔软而冰冷的小手紧紧握住。江楚转头一瞧,便见瑶儿凑上前来,一手握着烟华仙剑,一手拽着他的手。

虽然瑶儿如此做法颇显柔情,但她神色间的冰冷却无舒缓,依旧让人感觉阴冷彻骨。

江楚心慌意乱了一阵,待到清醒后,瞧了瞧瑶儿,又复扭过头,将瑶儿小手握紧,牵着瑶儿一起,向着方才遇到的黄袍道士,所指的方向而去。

二人相携着翻过两座大山,果然看见了一个小镇子,镇子路口上有一个石碑,上面清清楚楚的刻着“青岩镇”三个字。

“哎呦,总算到了。”

江楚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半夜,青岩镇上的每一户人家都已入睡,江楚在镇子里逛了一圈,也未发现一户燃着灯火的人家。

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错过了宿头,江楚也别无他法。“瑶儿,我们去镇外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再来吧。”

“好。”

江楚和瑶瑄来到镇外,寻到一个避风的角落,倚着一棵桃树,闭目休息。

疲惫的江楚,很快便已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被晨光所刺,也许是被寒风吹拂,江楚突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此时正是旭日初升,天边朝霞明媚,光彩绚丽。

肩头有些沉重,而且面颊微微有些麻痒,似乎是被发丝挑动。江楚凝神一瞧,瑶儿歪斜着身子靠在她身上,尽管道行不低的她,经过了一天马不停歇的赶路,也有些累了,不知在何时,靠着江楚肩膀,睡了过去。

瑶儿肌肤胜雪,白皙无暇,江楚越瞧越是按捺不住,眼见瑶儿鼻息均匀,似乎还在睡梦中,江楚忍不住伸手在瑶儿吹弹可破的面颊上轻轻按了一下。见瑶儿依旧沉睡,毫无反应,江楚更是难以自控,向着瑶儿微微靠拢,伸长脖子,在瑶儿面颊上亲了一下。

瑶儿肌肤的冰冷,突然如同一根针,刺醒了正意乱情迷的江楚,恍然想到瑶儿是妖,以及变身后的可怖模样,江楚不禁冷汗淋漓。

他的这番举动,已然惊醒了沉睡中的瑶儿。

瑶儿睁眼瞧着近在咫尺的江楚,初醒的双目中,除了几分迷离外,还有几分不解。

见得轻薄人家被当场抓住,江楚羞得面红耳赤,低着头瞧也不敢再瞧瑶瑄。

“咳咳……”

好在瑶瑄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一点也没有责怪江楚的意思。过了许久,江楚干咳一声,见天光已亮,便带瑶瑄进了青岩镇。

江楚买了几个包子,当做早点与瑶儿一同吃了。又到客栈要了两间客房。先帮好瑶儿打点安排好住处,便回到自己客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下午,瑶儿一直没睡,在江楚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烟华仙剑,目光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估摸着瑶儿是因睹物思人,想起了自己逝去的师父与仇人楚天华,才会出现这般异常神态。

江楚怕她闷着,便带着她出了客栈,到镇上散散心。

瞎逛了一阵,江楚看到一个贩卖饰品的小摊,由于平时青岩镇来往旅客大多都是以仙师术士居多,而仙师术士中,又以使剑的居多,是以这个唯一没有歇业的小摊,贩卖的大多数饰品,便是剑穗。

“哎呦,贵客贵客,公子小姐真是郎才女貌,万分般配。”

贩卖剑穗的是一个白发老妪,一边开口称赞,一边努力睁大一双堆满皱纹的双眼,打量二人。“小姐佩剑灵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凡品,买个剑穗系上,衬着小姐美貌,那就更好看啦。”

老妪虽是凡人,但在此地经营小摊数年,眼光倒也不比那些修士差。

江楚拿起剑穗挑选了一阵,问道:“多少钱?”

老妪笑道:“不贵,只要二十文,随便挑。”

江楚想了一想,买个剑穗给瑶儿系上也不错。瑶儿喜欢青色,江楚便替她挑了一个青色剑穗,系在剑柄末端。瑶儿一身青衣,配着青色剑穗,虽然无甚出奇,可也比光秃秃的剑柄好看一些。

又在镇子上闲逛一阵,天色慢慢阴沉下来,眼看黄昏将至,百无聊赖的江楚只好带着瑶儿回到客栈,打算住上一晚,明早起来赶路,前往瑶仙城。

走着走着,快到客栈之时,原本有些安静的青岩镇,传出来几声脆声声的女子声音。江楚听着有些熟悉,心生好奇,走到客栈门口,还未进去,便听一个少女道:“还好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要是错过了宿头,今晚我们可要露宿荒野了。”

江楚心里一动,那声音他分外熟悉,正是华秋桐。

紧接着,另一个少女道:“都怪你,好好的路不走,偏要挑这荒山野岭。”那声音娇若莺啼,正是林子茗。华秋桐扬声道:“店家,来一间地字客房,有靠边上的么?嗯,再随便炒些小菜,不要鸡肉。”

江楚又惊又喜,走进客栈,瞧见柜台前的两个少女,不禁笑道:“这是缘分么?你们怎么也来啦?”

听见声音,林子茗霍然转头,待看清是江楚和瑶瑄后,叫道:“江楚,原来是你!”华秋桐也转过头来,面带喜色,然而却对江楚翻了翻白眼,道:“你认错人啦,我叫华秋桐,她叫林子茗,可不叫‘缘分’。”林子茗蹙着眉头,瞥了瞥华秋桐,有些不快道:“她整日疯疯癫癫的,江楚,你理她。”江楚咧嘴一笑道:“好,不理她。”

正好江楚和瑶瑄也未曾吃晚饭,林子茗便邀他们一同坐下,加了两双碗筷。

按理说,林子茗和华秋桐此时应当还在潮仙镇,却不知为何会到这里来。江楚很奇怪,当他询问出口后,林子茗却恼怒万分的瞪着华秋桐,满是委屈的道来事情原委。

原来林渊发现女儿背着他修炼天地万象诀,盛怒之下,便将林子茗赶出林府,让她去琼霄派学习法术。林子茗以为父亲只是一时气话,过几日便消了气。谁知林渊却似铁了心,当日就让丫鬟收拾行装,将林子茗扫地出门。林子茗伤心不已,不知怎么办才好,华秋桐在一旁劝慰,说林伯伯想必也想茗儿去琼霄派修行,只是碍于面子,才出此下策,茗儿去琼霄派修行,将来光耀门楣,林伯伯一定会开心的。林子茗思绪紊乱,哪里还有主意,听了华秋桐言语蛊惑,想了一想,竟也赞同。

林子茗要去琼霄派,没有丫鬟相陪,一路无人照应,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多有不便。华秋桐素来贪玩,便自告奋勇,要跟林子茗一同去琼霄派。林子茗没主意,也拗不过华秋桐,只好答应。华秋桐只在华府留了封信后,就匆匆跟着林子茗出了潮仙镇。

林子茗自小身在闺阁,从未出过远门,不知该如何前往琼霄派。华秋桐便告诉她,翻过几座大山,到瑶仙城后,乘车就能够一路到达琼霄派。林子茗总觉华秋桐话里言语颇为不妥,但却说不上为什么,想着自己天地万象诀修为已然不弱,寻常野兽也能应付,便未多想,跟着华秋桐翻山越岭。

走到半路,林子茗已然对华秋桐恼恨不已。从来足不出户的她,在跋山涉水的途中被折磨得够呛,走走歇歇,叫苦不迭。而华秋桐见此,却一直嘻嘻哈哈,以此为乐。

林子茗当真气得不行,只是路上还要靠华秋桐照料,又拿她无法,只能暗自垂泪。

林子茗一边说着,一边双眼尽湿,似要哭出来。

华秋桐兀自不见,依旧笑道:“茗儿,听我的没错吧,哈哈……”她刚一笑出声,那个已经遇到江楚和瑶瑄,不用再受制于华秋桐的林子茗,突然一掌拍出。

“哎呦,茗儿你干嘛打我!”

“啊呀,我知道错了,茗儿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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