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四百九十六年,楚国南阳郡。
孟春三月,一场大雪过后,天空瓦蓝,一群苍鹰翱翔天际。青阳洒落大地,汉江水面早已冰封千里,宛如一片白色玉带。
邓城在南阳郡西北,是楚国北部边陲小城。如今韩国势弱,不敢来攻,邓城有十余年未生战祸,长城烽火已熄。
长城以南,则是一片诺大的桑林。
桑林之中,几只麋鹿悠闲移步,在树下畅饮溪水。忽然间,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离弦,积雪震得纷扬洒落,麻雀纷飞,四散而去。箭仿佛长了眼,不偏不倚,正中其中一只麋鹿的眸子。
“咩。”麋鹿吃痛惨叫一声,似婴孩啼哭一般,扭头狂奔。群鹿乱作一团,闯入一片荆棘中。
紧接着,两道人影先后从林中窜出,紧追着受伤那只麋鹿。这两人一大一小,皆是半大孩子,年长者有十五六岁,身材瘦高出奇,衣衫褴褛,黑发披洒,脸庞消瘦自不必说,左脸下方一道丑陋的荆棘刺青,犹如一大片青斑,尤为显眼。他目光尖锐镇定,凝视远方,手里握着一支桃木弯弓——不消多说,那支箭正是他射出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见身后无人跟随,催促道:“快追,肖龙儿,还愣着干什么,去抓这只鹿啊!”
年幼者大概十三四岁,刚逾总角年华,束发成髻,一身灰袄,脸上净白出奇,明显还是一名孩童。孩童放缓脚步,左右张望一下,颤声道:“林回哥,我听人说起过,桑林八十里开外,密林野岭,瘴气重生,渺无人烟,再往前走便只有‘野人’出没了。”
少年不以为意,笑道“什么荒郊‘野人’,是你爹骗你的罢了。”
肖龙儿争辩道:“是真有野人,利爪尖牙,据说还会吃人呢!”
“‘野人’怕什么。”少年举起桃木弓,轻笑一声,说道:“若当真遇到,让他尝尝我弓箭的厉害!”
(野人:即楚国西北猿人,或指被抛弃深山密林中的女婴。长期身居荒野,灵智未开,残忍暴戾,与兽人无异。)
“可……可是……林回哥,过了这片桑林,便是北方边境长城。我们已有两天没回邓城,若是让巡逻守军发现,定会认为我们是奴隶私逃……”说道此处,孩童低头瞥了他一眼,识趣得没再说下去。
楚国与鲁国交好,风俗渐渐学鲁,俗话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楚国上下分为王、公、卿、大夫、士子、国民、隶农、撩奴和仆奴。邓城除了令尹,便属上将军项家势力最大。
而林回与肖龙儿,正是项府家奴。
肖龙儿他爹原是南阳郡国民,因偷了一只鸡蛋,被大夫贬为隶农,开垦城郊一片荒地,整日耕作不休,尚且算是半个自由身;而林回却是樊国遗民,举家流放邓城劳役,世世代代永为仆奴之身,偏偏爹娘早亡,平日负责养马挑粪,收拾马厩羊圈。是最下等的圉奴。
他偏不老实,偸了两匹马逃走,项府公子乾大怒,派出项府武士追捕,誓要将林回捉拿归府。武士们迎风雪寻脚印,追了两天三夜,发现林回昏睡在一个幽暗的洞穴中,手中紧握利剑,浑身冻得僵直,火堆已熄,身旁是两三只幼狼残破尸身。
若按律而言,林回本该被处以刖刑,发配边疆城池,充军守城。谁知公子乾执意将他留在身边调教,特地从轻发落,改为墨刑,在他左面下方黥了一团荆棘刺青。
(刖刑:即砍掉双腿。墨刑:又称黥面,即在面庞或额头刺青。)
若是在逃跑一次,可想而知,他将会被当成祭品,投入汉江祭神。
“他们要杀便杀,怕他作甚。”谁知林回却毫不不放心上,咧嘴笑道:“你看到没?那支鹿一点皮毛也没伤着,剥了皮毛,少说值一百楚币。这笔钱,足够你爹给你定一门亲事了。哈哈……”
肖龙儿撇嘴道:“娶亲干啥,又不能吃喝。”
“傻小子,讨个细腰女子回家,饿了给你热饼,渴了喂你****,冷了给你暖身子,给你生娃……罢了罢了,你以后自会知晓。”林回“呸”了一声,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卖一柄上好的铜剑。终有一日,我要去楚国郢都,挑战天下间最强的剑客!”
说着,林回笑着摸了摸腰间的一柄铁剑。剑身早已锈迹斑斑,经长期磨砺,变得又窄又薄,而剑刃却异常锋利,散发着一丝银光。
说话间,麋鹿跃出百余丈,两人撒腿追去,奈何早已不见踪影。越往深处,桑林内荆棘越密,寻摸了一阵,竟然迷失方向,左右无路。一直困到天黑,
“莫不是跟丢了?”林回心觉不妙,取出火镰点燃一块枯枝,分给肖龙儿一只,吩咐道:“肖龙儿,小鹿受了伤,定然走不远。你我再四处瞧瞧,别放跑了牠。”
肖龙儿漫不经心接过火把,抬头道:“天色昏暗,麋鹿又寻不见,我看还是先回城罢!”
“嗖”“嗖”
忽然间,三丈开外传来枝叶摩擦声,几道黑影掠过树梢。
林回喜出望外,笑道:“龙儿快走,别当胆小鬼。你瞧,麋鹿这不是来了!”肖龙儿见树影渐暗,心生退意,不愿再往前走,但听得林回言语激将,辱他胆小怕事,心中自然不服,嘴上嘟囔着:“走就走,我怕什么。”两人朝后赶了几步,果然见地上躺着一头花斑麋鹿,头骨硕大,箭身大半没入鹿眸,汩汩冒着血水,正是林回射中那只。
“哈哈,这下好了,剥皮带回去了!”林回拔出剑来,上前要料理那只死鹿。
肖龙儿声色陡变,扯住林回衣角,急道:“林回哥,别过去,那麋鹿旁边有几具尸体!”
林回倒退一步,定睛望去,麋鹿周围血迹甚多,血水洼成一片,周遭横七竖八躺着三四具尸体,个个张口突目,面露惊恐之色,均是一剑封喉,在脖颈留下一条西西黑线。两旁碗口粗的树木,竟被拦腰斩断,切口整齐无比。
此地桑林,渺无人烟,怎会有几具尸体横陈荒野?
“快走。”林回素来大胆,此刻不禁脸色大变,当即牵起肖龙儿的手,头也不回,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两人结伴前行,一路小跑。
没跑多远,树林深处,传来一声男子虎喝长啸:“哈哈,墨者高手请留步。我家君上知你要去楚南苗部,桑林乃是必经之地。奉君上之命,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咳咳……”林中有传出一位男子重重的咳嗽声,一道苍老道:“阁下堂堂‘魏武卒’首领,藏头露尾岂不叫人笑话,还请快快现身吧。”
魏武卒。
林回双耳一动,循声辨位,听闻声音从背后传来,立即转身瞧去。只见树下站着一位黑袍老者,斗篷笼罩满身,漆黑如墨,又用斗笠遮面,孤身站与树影中,若不仔细瞧,当真是极难发现的。
林回举头仰望,黑袍老者年纪当在五旬开外,面色苍白如纸,咳声不绝,满面疲态。
“我劝阁下束手就擒,让我等带回大梁,向信陵君复命。”那位中年男子谨慎道:“君上宅心仁厚,或许,君上不仅留你性命,反而厚待与你也未可知啊!”
“咳咳,请现身说话。”黑袍老者重复一句。
“
,奈何年幼,力有不逮,只听一片厮杀声。
两人小步凑近
只见十余名红衣皮甲武士,手持阔身重剑,围攻一位黑袍人。那黑袍人手中牵着一个女童,颇有不便,身手极为矫健,左右腾挪闪避,身影宛如鬼魅,几名武士挥砍,竟丝毫伤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