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菏泽,字百尺,金陵苏氏子弟……
如果如果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爹娘还在,那么像他这个年纪该是这般向他人介绍自己吧,带着江湖世家子弟应有的些许自豪,些许淡漠,些许傲慢的口吻。
然而,哪有想的那般美好呢,他弯嘴淡淡笑了笑,飞快的小心左右扫着,将园中的落叶杂物扫作一堆,然后用着铲子把它们铲起,熟练的放进麻袋里面。
沙沙,后园很静,除了园里流水的声音,就只剩下扫把扫地的摩擦声了。
他擦了擦额前的汗水,终于把这处扫完了,但还有好几处没扫呢,快深秋了,这几日落叶太多也不知午时扫的完不?也不多做歇息,他拖着麻袋,往南走九步又二分之一,再往东走一百六十二步,就是他下一个要扫的族中祠堂了。
反正闲来无事,数数自己的步子也好。他记得五年前,自己从后园到族中祠堂他是要走二百三十七步的,他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自己长大多了。
“一百二十二。”当他数到一百二十二步时,他就可以听到阵阵呼喝声,因为再往南四十一步就是族中的练武场,每天都有很多族中年轻子弟在这习练武艺。
但他是不会去的,反而是步子加快起来,看他慌张样子,仿佛很是惧怕路经这练武场。
“看啊,白痴又去扫地了呢?”果然,远远的练武场上,他又被那些眼尖的年轻子弟看到,那些人一如往常的叫闹起来。“嘻嘻,白痴你地扫的这么干净,家主过年定会表扬你的……”“白痴,来啊,跟大伙一起来练剑啊。”
“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五……”然而,他似不闻不问,口中只是数着步数,双脚却不由更是加快。
由于数的太过专心,“蓬”的一声,他在转角处与一人撞了个满怀,他不及看那人,忙连连低头道:“对不起、对不起。”
“是百尺啊,”然而那人望着他微微一笑,把他低着的头抚起,声音温和,“怎么没去练剑?”
他一望对方和蔼面容,原来是族中的三叔苏无疑,想到自己撞了这个平日颇为照顾自己的长辈,他更觉汗颜,听他问起,嗫嚅道:“我还要去扫地,扫了地就去练剑。”
对面老人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什么,突然前面匆匆跑来一个家丁,急道:“三老爷,家主等你马上去书房。”苏无疑应了声,拍了拍他的肩,叹道:“百尺啊,这些年苦了你,有什么委屈找三叔说,三叔会替你做主。”
他诚惶诚恐道:“大家都对百尺很好,一点都不苦。三叔,既然您有事就快去吧,别耽搁了。”说着,躬身退到路旁。
老人神情轻叹,望了他一眼,提步走远了。
他望着远去老人背影,眼中不禁有些湿润,自从爹娘死后,整个族中的人好似都把忘了,把他当个扫地的下人,仿佛他们金陵苏家从没有一个叫苏菏泽的人,只有一个只会扫地的“白痴”。这些年也就这个三叔还会记得他。
“怎么不去练剑?”拿着扫把的苏菏泽轻轻重复一遍,突然自嘲的笑笑,剑,他的剑早在八年前就给人折断了,没剑他如何练?再说,谁又会来教他?
如果不是爹在他十三岁那年死了,他今日岂会沦落至此?记忆里,爹武功很好,经常在外行走,但那年一回家不知为何受了很重的伤,却得不到半刻修养,便被家主和二叔、四叔等族中诸多长辈押往族中祠堂审问。
那时,十三岁的他吓坏了,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看似很和蔼的长辈们,对着他爹暴吼如雷,好似一直在怒问爹把那东西放哪去了?而爹却对族长的质问一言未答,只是转眼望着因为紧张害怕而扶着祠堂门边的他,艰难的弯嘴一笑……
看到爹那笑容,他心中忽然前所未有的害怕,就算娘在他八岁时病死也不从有过的。他大哭起来,不顾一切的往里冲去,却被守卫祠堂大门的几个族中高手拦截住。
那是他最后看到爹的笑容,自那以后,苏菏泽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了,一个人住在族中最最偏僻的西边角落的小屋中独自过活。
扫完这处,他抬头望了眼前这个族中祠堂,带着扫把离开。
在去另外一处的路上,碰见劈柴的王二,王二生的虎背熊腰,经常欺负他叫他帮他去劈柴,如果不答应就得有顿揍,反正在整个苏家,没人会来帮这个小子。
果然,王二一见他,就眯着眼道:“这不是白痴吗?来,帮二爷我去劈柴去。”
“是百尺,不是白痴。”他站直身体,淡淡纠正。虽然被族内那群年轻子弟这样称谓也就罢了,但在一个下人面前,他还是不想被看低。
可王二似毫不在乎的笑道:“百尺白痴,白痴百尺,还不是一样,走,帮二爷去劈柴。”说着,拽住的手,就往柴房方向拖去。
苏菏泽愤然挣扎:“放手,我地都还没扫完。”
“下午扫罢,先把二爷柴劈了再说。”王二冷眼瞧了下地上的扫把和麻袋,嘴角冷笑,一伸腿踢的老远。
苏菏泽气的全身颤抖,也不知一时哪来的力气,竟奋力抬手挣脱。“呵。”仿佛是没料到这个平日只会扫地的小子,今日居然能从手底挣脱,冷冷狞笑,鼻中喷气,“小子力气大多了啊,看来是要二爷帮你松松骨。”运足气力,举手一拳,就把眼前不识好歹的小子打趴在地。
这一拳刚好砸在鼻子上,砸的苏菏泽倒地头痛目眩鼻血长流,挣扎欲站起,又被王二跟上,一连十几拳,痛入心扉。
“臭小子,你以为算什么,还敢在二爷面前横?你只不过一白痴罢了。”王二打了一阵,想是倦了懒得打了,临走时还不忘一口唾沫唾在他脸上。
哈哈,是啊,自己算什么?族人把他当下人,而连下人不把他当人,都可以肆意欺负他。想到此处,他终不住凄厉大笑起来,双手紧握,抬首凝望湛蓝如海的秋空。
老天爷——他半张着嘴,怔怔凝望着千年不变的苍穹,想悲声疾呼。
——老天爷呀,我、我不甘心啊!
但他终没把那句话呼喊出来,纵使他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他内功不会,剑术只会苏家碧波剑法的第一式“碧海生波”,而且他还没有剑,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个“白痴”罢了。
老天爷很忙,没空理会他这个白痴。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白痴”强忍浑身疼痛站起,脸上的唾沫早已风干,可他仍奋力用手擦着,好似想把那张脸皮擦下来才觉痛快。他拾起扫把和麻袋,扫着麻袋里被踢出的落叶,可才扫一半,他突然愤然把扫把扔在地上。
既然他们都不把自己当人,那他又何必帮他们扫这劳什么的落叶?对,从今以后他要离开这,要像爹一样,去行走江湖,顶天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他苏菏泽能去哪呢?又靠什么去行走不江湖呢?他今年都二十有一了,却还不知道江湖是个什么样子?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偷偷溜出去去金陵街上玩的情形,是否江湖就像大街上人来人往,有各种店铺和表演杂耍的?
——最最重要的是,江、江湖上有吃的给他么?
想到这,他不禁对未知的江湖有些惶恐起来,望着地上扫把,心中一时犹豫不决。
去吧,留在这做什么呢,被人欺负么?还是不去吧,留在这至少有口饭吃,再说就自己这样,到江湖上说不定也是个被欺负的……
他突然一阵气馁,拾起扫把又扫起来,扫吧扫吧,也许他苏菏泽啊,就适合干这玩样。
小时候,爹常常逗他:“小家伙,你知道为什么爹帮你取名叫百尺么?”
那时小家伙会一如往常乖巧的道:“因为爹希望百尺长大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虽然还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他每次都会把爹逗得哈哈大笑。
可是族中的同龄孩子却总是嫉妒小家伙有个这样的好名字,每次总是“白痴白痴”的叫他,特别是其中那个苏染衣骂的凶,每次都把他骂的哭着跑回家。
娘就哄小家伙,好孩子是不哭的,假如被爹看见,爹就会愤然打小家伙屁股,说不许哭,男子汉可以流血可以丧命,就是不许哭。
后来,小家伙知道男人哭就是王八,会被人瞧不起的。所以,小家伙要做爹娘的好孩子,不再哭了,娘死了也只是干嚎几声的小家伙还不怎么懂什么叫作“死”。但五年后,爹也死了,在祠堂门口小家伙再也忍不住哭出声了。
如今,小家伙长成大家伙了,也明白什么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所以啊,他的地扫的越快越好了,可是大管家苏荒凉还是会骂他,没给他个好脸色看过,好似他的存在便会丢了金陵苏家的脸面。
以前的那群欺侮他小孩,也长大了,学文习武,自然也懒的来欺侮他了。听下人说起,染衣少爷那几个年轻子弟现在在江湖闯出了些名声,扬了苏家的名头,家主苏无色很是高兴,决定在年末举行武艺大较,要在族中选出更多的年少英才来。
但这些肯定与他无关,谁还记得他?再说,谁又会让一个扫地的上擂台,传出来岂不是让江湖同道笑掉大牙。
今早醒来,他走出破旧的小屋,打了两个哈欠,秋光正好,又是新的一天。
三口吃完昨晚在厨房拿的馒头,二十一岁的苏菏泽拿起扫把,准备去园子里干自己该干的活。刚走出去,迎头便见两个提剑的年轻人朝他屋子走来。
苏菏泽认的这两人,是两亲兄弟,大哥的叫苏风小弟叫苏雨,小时候都是苏染衣的跟班,帮着他欺侮自己。
一见两人迎面走来,苏菏泽就想躲,哪知苏雨一早看到他,提声叫道:“呀,这不是白痴么?”那声白痴叫得尤其刺耳,躲是躲不了,苏菏泽只能站定。
那两兄弟走近,苏雨瞧到他右手握扫把,左手提麻袋,故作讶异道:“白痴,你很忙啊?”苏菏泽干笑两声,含糊道:“是啊,是啊。”他心里不由疑惑,这两兄弟这几年已很少来欺侮他,更是未走远路来到园子最西边自己住的地方,敢情是特意来找自己麻烦?想到此处,他脸色更是苍白。
那个大哥苏风皱眉看了他一眼,道:“雨弟,他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人?”苏雨闻言也打量苏菏泽一阵,只见他头发甚长,好似几年未剪,远望直似鸡窝,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还打了还几个特大补丁,一双布鞋已露脚趾,全身上下,就张脸还算干净。
苏雨眼露鄙夷,骂道:“白痴,你就没别的衣服么?”然而,只听“白痴”轻声回道:“就这一身。”也怪不得,族中一年四季都有几套衣服发,连做事的下人都有,就这个白痴没有,想来在管家苏荒凉心中,早不记得族中有这么号人了。
苏风的眉皱的更深了,今日扬州李家的人前来了追查八年前的陈年旧事,家主不胜其烦,就叫这个当年那人唯一的儿子出来,尽管让他们去问。可眼前此人是个如此邋遢样子,去见贵客,岂不是专门去丢他们金陵苏家的脸面?
这时只听苏雨问道:“不如先找二伯,给他一身好衣服再说?”苏风摇摇头:“算了,家主和李阁主都在等着呢。”说着,瞥了一眼儿时的玩伴,冷冷道:“百尺,今日家主和贵客要见你,你跟我来。”转身当先先行。
“家主要见我?”苏菏泽这一惊非同小可,脑海中蓦地闪现出一张冷酷绝伦的脸来,登时不禁打个寒战,“干么?”至从爹死后,全族中除三叔苏无疑外谁会拿正眼瞧他,今日他一听家主和某贵客要见,不知道有什么事找自己,不由甚是不安。
旁边苏雨见他那神情,早是不耐,怒道:“你给我快些,众位叔爷和贵客都在会客厅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