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家,已经是正月初五早上了。奶奶正着急,初五的饺子是必须要吃的,这是除夕和初一之后,春节里最重要的一天之一。
吃完饺子,李山炮脑子里总萦绕着“猫耳朵山”这四个字,在院子里绕了两圈,突然想起了二老太爷。“对,找他问问去。”
二老太爷是本家长辈,大概网上数几代,村子里的人都是一个家族,可是人丁兴旺之后,本家走的不亲近的,也都从族亲成了乡亲。村里跟二老太爷一个辈分的老人只有两三位了,辈分低一点的,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他老人家,见面只能叫“老祖”。
二老太爷92岁了,身子骨还硬朗,只是走路不太方便了。家里的晚辈都分开单过,如今跟大儿子一起住在东西两院。李山炮的小的时候,经常跟孩子们聚集在二老太爷家的炕头,听老人讲“古今”。所谓的“古今”,在李山炮看来现在简直价值连城,因为这些个老故事,都不是书里传下来的,而是老百姓嘴里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既有跟正史相关的传说,也有神秘的民间故事,跟当年蒲松龄在大树下设个茶摊,套来的鬼神故事差不多。比如彭祖夸寿啊、龟精寻宝啊什么的。
“老太爷子,过年好!”李山炮掀开门帘,二老太爷正坐在炕上犯迷糊。现在的小孩子不听这些个故事了,都在家看电视里的花园宝宝、光头强什么的,二老太爷家的炕头,再也没有孩子们光顾过。老人家抬头看了半天,嘴里说着好、好,可是表情分明是没有认出这个后生是谁的样子。
“我是山头啊,庄头那个。”一般情况下,长辈们是记不住孩子们的大名的,只有报上自己的小名才行。李山炮告诉二老太爷自己的小名时,瞥见老人石刻一般的脸,竟然一下子想哭出来。什么也不如时光最无情,他始终要夺走一切的,包括记忆。
“山头啊,都这么大了?”二老太爷乜斜了好一阵子,才恍然大悟一般。从炕上摸索着爬起来,要拉李山炮的手。李山炮赶紧扶过去,把脸凑近了让二老太爷仔细端详,“这么大了,多少年了……”二老太爷的口齿远不如前,李山炮想起小时候他给孩子们讲故事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终于没有忍住。
刚想扶二老太爷坐下,只见老人在自己的衣服里上下摸索,摸了有半晌,终于在内衣的兜里,摸出一个十元的纸币,“给老太爷子拜年来了,好啊,好,拿着……”看着老人哆哆嗦嗦递过来的十块钱纸币,李山炮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老太爷子,不用给我拜年钱了,我都多大了,都挣工资了……”
“挣工资了好啊,多少年没有人过来看我了这些孩子们,挣工资好……”二老太爷念叨着,又坐回了炕上,李山炮知道,对于这个岁数的老人来说,每日打发的仅剩下时间,很少有人会来跟他聊聊天。钱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且这十块钱,或许是他装了整整一年的纸币,这十块钱能买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
“你坐着吧老太爷子,咱俩说说话!”李山炮偷偷抹掉眼泪,扶着二老太爷坐好。赶紧换上一副孩子一般的笑脸。“二老太爷,你给我讲讲猫耳朵山吧!”
“唔唔,说说话,你问啥,猫耳朵山?”二老太爷盘腿坐好,半眯上眼,显然开始搜索自己有关猫耳朵山的记忆。
“咱们这个村,原来不在这,是咱们老辈子人从外边迁过来的。”二老太爷咳嗽一声,正式开讲,“那时候猫耳朵山这一片一直没人烟,都是狼啊狍子,还有金钱豹呢!”
李山炮在一旁侧过耳朵,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因为这些话,极有可能成为有关猫耳朵山最后的口传史料。
“咱们老辈子来的时候,这河套边上,后山上都没有地,全是树、荒草。”二老太爷理理思路,接着说道,“后来都是咱们家的人,一锨一镐刨出来的宅地和羊圈。马上这一大块大块的地,是后来大队上组织开荒开出来的,早前也没有这些。羊圈里的羊,经常被狼叼走,冬天的时候,狼还会扒咱们的窗户。”
二老太爷的讲述,明显没有什么时间线,人到了岁数,事情都是混在一起的,早已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了。
“不过据老一辈人说啊,咱们这个猫耳朵山来头不小,以前那是蒙古兵呆过的地方,说是还有个蒙古公主的墓地在这呢!”
蒙古兵,公主、墓地……听到这这几个词,李山炮一下子来了精神,这让他联想起昨天晚上神神秘秘的郭建军,“墓地,在哪啊?”
“那咱们哪知道去,蒙古人跟关里的人不一样,人家的墓地不让人家找到,没有碑啥的,就是不让人家知道在哪。”二老太爷点着头说。李山炮知道,这种说法是有依据的,因为直到现在为止,考古学界也不知道成吉思汗的墓地在什么地方,元代的考古遗存,来源于墓地的十分有限,这跟蒙古贵族这种墓葬的习惯有很大关系。
“猫儿朵山下有个石井子,就邪性的不行,羊掉进去,都听不到落地的声音,到现在谁也不知道这个石井子有没有底。”二老太爷说的石井子,李山炮是知道的,因为从小大人们就告诫说,上山可以,但是绝对不能靠近猫儿朵山下的石井子。
小时候,二哥带着李山炮和一帮小伙伴,曾经冒险去过石井子,从外表上看,这个石洞子并没有啥特别的,二哥还曾奓着胆子往石井子里扔了一个大石头,大家听着石头叮叮当当碰撞岩壁的声音经久不衰,好像确实没听到落地的扑通的声音。二虎在石井子旁边意外发现了一根骨头,把一帮小孩子们吓坏了,正好山上刮起一阵风,大家听到石井子里传来一阵低吼声,没二话,七八个孩子拔腿就撒丫子跑了。再往后,谁也没去过那个石井子,即便是上山砍柴的人们,也愿意绕几里山路,躲开这个越穿越神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