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菩提树婚纱影楼，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人见到麦子笑过，沙粒对麦子说，麦子，人没有累死的，只有气死的。我知道，在经营上你看不惯我的做派，所以我对员工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果第二天早晨你一觉醒来，感觉自己不想来菩提树了，你就接着再睡，即使是我的姐妹也可以这样。
是呀，麦子从心理上的确十分抵触和不能接受沙粒的经营方式，的确有许多早晨醒来后特别疲惫，特别厌倦，特别不想去上班，但是她还是去了，而且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每件事都做得十分完美。父亲是个大专生，却说过一句教授级的话：人活着就是为了妥协。这句话可能是父亲在拾人牙慧，麦子敬仰父亲，对父亲说出的这句话自然是笃信不疑。今天沙粒这么来说她，让她感到十分委屈和孤独，她叹了口气说，你们为什么都来冤枉我呀！
听麦子这么说，又是一副地道的可怜相，又现出一副极度无助的样子，沙粒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身子向前倾着，然后轻轻地握住麦子的下巴说，你说说我们。
麦子不想说，但又不想让沙粒站在她的理由上自负地看着自己，于是就把自己和孙可姿之间新近发生的事情极为客观地说了出来。边说还边议论边自我检讨，说自己沟通不够，说自己软弱，说自己在关键时刻犹豫等。
见麦子有点唠叨，如同在说梦话，沙粒打断说，给你两道选择题。第一，你喜欢不喜欢苏由于？
麦子用纸巾擦拭着眼泪，没有吭声。
沙粒说，如果喜欢就夺过来，做人有两件东西是不能给予的，那就是命和爱。在这方面不需要请人喝咖啡。第二，如果你看不上那个人，就不要向孙可姿做任何解释，她想气，随便气，又不收费对不对？
沙粒说得很有道理，也很解气和解压，但是麦子怎么能做到呢？她觉得自己终究是躲不过这件事情的，终究是要做出些证明的，起码是为了自己的人格。
楚湘水说，这些年，我把你追苦了。我……像个烂仔……麦子突然觉得有一滴眼泪在自己的心窝里滴溜溜转，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她怕楚湘水是在煽情，她不想让他得逞。
自从上次在南京玄武湖见面后，楚湘水再也没有给麦子联系过。今天一上班，麦子就接到了楚湘水的电话，麦子在心里“哦”了一声，突然发现楚湘水有好久没有和自己联系了，突然感觉自己把这个多情的家伙忘得太久太久了。她说，早安！楚湘水说，本人23号到皇水，届时将有至关重要的消息相告，恳请勿要回绝。
结束通话后，麦子心里恍惚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楚湘水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影楼是没有星期天的，但23号上午，麦子还是专门安排了一个时间段来等楚湘水。
大约11点多的样子，有个人走到了麦子面前，麦子相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了，这个头上缠着纱布、半个脸青肿的小个子男人正是楚湘水。
麦子被楚湘水的形象轰倒了，她猛地站起来，紧张地问：怎么啦？
楚湘水倒是很平静，他做了个劝座的姿态，微笑着说，小事，跟出错一张牌差不多。
楚湘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让麦子紧张不起来了，相反，她突然想笑，因为她感到此时的楚湘水像足了小丑，这一想，噗哧就笑了，笑了一下，马上又止住了，然后抿着嘴问：到底怎么啦？
打架了，楚湘水扬了下手，语气轻松，极为平静地说。
麦子眼睛一睁，嘴半张着不动，因为，要说这个和鸡相撞都能骨折的男人也敢打架这太让她意外了，不过她很快就点了点头说：哦！结果可想而知。应该比这更惨些，好像你今天很走运，凶手属羊？
怎么会是凶手，是我哥们，楚湘水认真地说。
这次来皇水，楚湘水是坐汽车来的，车到百合镇时，赶上一个老人上车，楚湘水发现有两个湖北籍的军人只顾在那说笑，却不给老人让座，楚湘水就上去理论，结果语言尖锐了些，把一个军人撩得气盛了，说是污蔑了他们的帽徽和肩章，“嘭”地就是一拳，这一拳是军人打的，当然打到了十环，楚湘水招了拳就飞走了，撞在扶手上，顿时开裂一般，眼前也很好看，群星璀璨，莺歌燕舞的。
真的呀？真的？他们凭什么打你？他们凭什么打你？麦子有点恼怒了，激愤地问，脸涨得通红。你还手了吗？
楚湘水笑了笑说，我们彼此原谅了，那个不让座的军人是个伤残。
麦子把脸转到一边，有些泪水在他眼里转起来，她极力克制着，然后，缓缓转过脸来说，怎么能这样？你看清了没有，到底是不是军人？残疾又怎么样？还军民鱼水情呢，真恶劣！找他们部队去！
楚湘水笑着说，不要夸大矛盾，鱼也会被水呛着的。说着，他还真咳嗽了。
麦子不吭声了，屋里淼淼地静落下来。
过了一会，麦子叹了口气，然后声音低下来问：你在电话里说要来跟我说件事，什么事？不会…..
麦子想说，不会就是挨打的事吧？但是她觉得这样说有点戏谑和残酷，于是话到桌面，短了一截。
楚湘水略略沉吟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说，我这次来，有两件事，首先，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说到道歉，楚湘水的声音突然也低了下来。
麦子低下了头，她没想出来楚湘水会说什么。
楚湘水突然傻笑起来，笑了好几次，才说，这些年，我把你追苦了。我……像个烂仔，也有点像个小丑，……真对不住了。
麦子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突然觉得有一滴眼泪在自己的心窝里滴溜溜转动，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她怕楚湘水是在煽情，她不想让他得逞。这时，楚湘水清了清嗓子说，过去我常听人说，谁谁谁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我追不上你时，也往这上面想过，但是，每当我照照镜子，就会自信了很多，我觉得自己长得还是不错的，哈哈…….
麦子笑了，她觉得楚湘水真敢自嘲，因为楚湘水真是太丑了！记得沙粒就跟楚湘水说过，蚕，看在同窗的份上，能不能提供一份产品说明书，我实在找不到你的眼在哪里哦。孙可姿也拿楚湘水开过心，她说，湘水，戴口罩好吗？你的嘴啊，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怎么也捏不到一起的饺子。
麦子这么一笑，楚湘水或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不一会摸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的人是一个小伙子，额头饱满，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股英俊之气。楚湘水把照片递到了麦子手里，笑嘻嘻地说，这个你看看，真人。
麦子接过照片，疑惑地看了楚湘水一眼，又看了一眼照片，有点调侃地问：改行了？
楚湘水笑了，说：嗯，当红娘了，呵呵呵…….
麦子能预感到了什么，脸上一红。
楚湘水说，是我的同事，叫杜立平，在上次诗歌朗诵会上见过你，嗯……很喜欢你……有车有房，工资也高，准备当教务处主任了。
说到这，楚湘水的目光略略矮了些，形象更丑了，接着他又嘟囔说：哦，我本来要把他带来的，但是他有些腼腆，你看，一个人真是处心积虑地爱一个人，胆子会多小！他想让我来讨你一句话……你感觉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麦子点了点头，然后说，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么优秀的小伙子。
楚湘水开心了，他拍了一下手掌，笑着说，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来安排，你们单独聊聊。
麦子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楚湘水很高兴，很兴奋，一下子站了起来，并打开了手机，他笑着说：呵呵呵，我现在就跟他说。
麦子说，你坐下，先别急，我得考虑一下。
楚湘水伸出一个指头说，一晚上，明天给我电话！
麦子目光落在那张照片的边缘，说，好的。
下班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麦子洗漱完后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床边的一个纸箱里拿出一件东西来，这就是上次她在小桔灯和苏由于见面时，苏由于交给她的那只包裹。
麦子找来剪刀，三下两下打开了包裹，四本硬壳笔记本立刻滑落在地下，麦子把剪刀放到一边，一本一本地翻起来。
这是四本诗集，每本诗集看上去都那么新，那么整洁。每本诗集的扉页上都写着这样一段话：夏天会有麦子，冬天也有，还有春天、秋天，因为麦粒是播种在我心里的，自然要长到四季……..
每本诗集有280页，每页的左上方是麦子的照片，右下角是楚湘水的照片。看来楚湘水的照片是刻意拍的：向左上方仰望着麦子。麦子的这照片不好看，刚上大一时拍的，又胖又土，也不知楚湘水是从哪弄到的。相隔他们的是整齐的诗行，翻一页就隔开一次，等四本都翻完了，两人也没能走到一起。
楚湘水的字很女性化，字小而娟秀，但写得十分工整，那些字像是胆小而守纪的小学生，在一条线上规规矩矩站立着，麦子翻完四本诗集后发现，每一页都这么干净，竟然连一处涂改都没有。
每一首诗都是写给麦子的，这让麦子有些凝重，于是她便认真起来，目光在诗行里像绸缎一样滑动，一个字一个字地经历，有时有一个标点符号散落在了别处，她也会小心翼翼地拣起来，仔细地摆放在出处。
诗集被编了号，M4卷的最后一首诗显然写在麦子对楚湘水表态之后，那时，他们在玄武湖畔，麦子明白无误地告诉楚湘水，关于爱，他们之间已没有任何可能。这首诗就这样写道：
当缤纷落尽
我的相思纷纷逃散
来年二月
可否善待枝头上的一粒花蕾
那是我五年的抑郁
是爱的冻疮
……..
读到这里，麦子一惊，突然将诗集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瞬间就滴落在胸前，她感到自己刚才拆这几本诗集时真的是太随意太粗鲁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楚湘水打来了电话追问结果，楚湘水好像很开心，他说，我的朋友听说您愿意考虑他的请求，兴奋得不能行了，都12点了，还敲我的门，要我陪他去长江大桥，那怎么可能，他要跳桥我就要吃官司呀阿对？哈哈…….
麦子迟钝了很久才说，人还不错，是我喜欢的那种，我会把想法发到你手机上。
半个小时候，楚湘水收到了麦子的信息：
昨晚，我找到了爱的理由，你能否给我一个不爱的理由！
苏由于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孙可姿笑了笑说，献媚。苏由于没想到孙可姿会这么说，吃惊地看着她。
十月一日，麦子和楚湘水在南京举行婚礼。当日，麦子请了沙粒和苏由于，孙可姿知道这个消息后十分惊讶，正在为麦子会不会请自己而感到坐立不安的时候，麦子打来了电话，盛情邀请她当伴娘。
过去的情敌已经没有了，现在的情敌又以这种方式原谅了自己，这真是皆大欢喜，孙可姿欣然前往。
那天，苏由于没有去，他只是让人给楚湘水捎去了两千元钱，一是怕见到孙可姿，二是这阶段他正急得树梢子黄。
按照原来的计划，苏由于准备通过衣龙堂先拿下皇水城中城建设的土地购买权，然后和自己在皇水的再建的工程顺利衔接，这样不仅会省去巨额转场费，而且能取得最大的工程时效。而现在，他在皇水的两个大工程已经进入尾声了，续建工程还没有影。在这件事上，衣龙堂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几个月来，为了这个项目，他在衣龙堂身上已做了巨大投入，可是现在却找不到衣龙堂了，最让他紧张的是，他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已经有人在接触皇水城中城建设项目，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所作的所有努力将付诸东流不说，由于续建计划落空，损失更是不可估量的。
极度烦乱之下，苏由于想到了孙可姿。
苏由于知道，在自己和衣龙堂之间，孙可姿就是雷区。自己和衣龙堂的关系突然降到冰点，原因就在这个女孩身上，这个女孩极有可能成为那个在金马房产的头顶上悬剑的人。为此，这些日子，他一直以各种借口回避孙可姿，哪怕是听到孙可姿的名字都会浑身出汗。现在他只有冒险了，在他看来，或者这是一种报复和利用。因为，孙可姿是离衣龙堂最近的人，她对衣龙堂、对项目的情况不会不了解。于是，他拨出了孙可姿的手机号。
手机打通的时候，孙可姿正在通知一个会议，看是苏由于的号码，她草草结束了和对方的通话，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说：你？
苏由于说：可姿，请你喝茶好吗？
这是苏由于第一次这样称呼孙可姿，那边许久没有声音。
过了会，苏由于笑了笑问，你怎么啦？
手机那边仍然没有动静，但是，苏由于忽然能感受到有一些泪水逼真地穿过静寂的声音。
苏由于在小桔灯点了一个临窗的包厢，孙可姿来时，苏由于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苏由于要了一杯五媛春色，这种饮料的主料是金银花、菊花、槐花、木棉花和鸡蛋花，降火的。给孙可姿点了一杯DHC，这是一种胶原蛋白饮料，养颜的，造型也很漂亮，孙可姿很喜欢，说了声谢谢。苏由于发现，孙可姿自从坐下来后，手一直在抖。还有，来前，她在化妆上一定花了不少时间。
两人沉默了一会，苏由于开始散漫地谈一些市面上的新闻，这样就把两人的聚会显得好轻松，如同人人手持一枚漂亮的羽毛。
东拉西扯了十几分钟，苏由于见孙可姿自始至终没插一句话，他转而问：最近，龙堂在干什么？
孙可姿的身体似乎一晃，显然，苏由于把她从久远的地方喊了回来，她掠去眼前的几丝头发，抬头看着苏由于，目光有点迷离问：你说什么？
苏由于不想重复，另开话题问：最近，秘书长又添了许多新朋友了吧？
说完这些，苏由于感到自己在切身利益面前原来是如此的现实、俗气、诡诈和急不可耐，很恶心。
但孙可姿好像并不反感，她嗯了一声，然后说，南京的一家房产公司最近和他走得很近。
苏由于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带着笑，问：是吗？此时，他特别想祥细询问一下这个潜在对手的情况，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这时，孙可姿却关切地看着苏由于问：这些日子很忙吗？你和他谈得怎么样了？
苏由于知道孙可姿所说的“他”是指衣龙堂，“谈的怎么样”是指他求衣龙堂帮忙购买皇水城中城建设土地项目的事。苏由于脸上的笑容立刻走远了。他声音略显苍郁地说：不好。公司已做好离开皇水的准备了。
孙可姿手上的那把勺子突然不动了。
这时，苏由于苦笑了一下说：你或许能感受到，我和龙堂之间出了点问题。
孙可姿把手上的勺子轻轻地淹没在杯子里，然后微微抬起头，笑了笑问，那么可以不可以这么说，今天赏赐给我这个机会原来是为了向我问罪？
苏由于装着听不懂这句话，浅浅地笑了笑，没做回答，不过，他摆了摆手。
实际上我一直在接收惩罚。不是吗？孙可姿神色黯然地说，把脸转到一边，她或许看到两人的身影都粘稠地投射到那扇格子门上。
包厢里沉寂下来，苏由于竟然能听到隔壁一个人肚子里发出来的类似开门的声音。
这时，孙可姿放下手中的勺子，从包里拿出一只讲义夹来。她把讲义夹默默地推到苏由于面前说：我复印了一份，也许对你有用。
苏由于疑惑地看了孙可姿一眼，把讲义夹拿过来。讲义夹上有孙可姿体温的余香，他稍稍地陶醉了一下，便打开了讲义夹。讲义夹里有几份材料，苏由于看了一眼标题后，马上就兴奋起来，他猛然扬起脸问：是从哪里得到的？
孙可姿说，都由我负责。
苏由于听出了孙可姿话中的意思，有些尴尬，也有些委屈，但是，那些材料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