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12月22日晚上就有许多故事发生，它们都与欲望有关，而我的主人公要在今天晚上，成双捉对地集合，面对面地了结他（她）们的恩恩怨怨。
冬至过节源于汉代，盛于唐宋，相沿至今。《后汉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所以这天朝庭上下要放假休息，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但是现代人的节日已经非常充足了，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小小的节气之日，如今，有人之所以要把这个节日也拿来过，这是因为节日再多也不够表达欲望了。哦，这可能是微词，但说皇水是个欲望之城也不算过，比如12月22日晚上就有许多故事发生，它们都与欲望有关，而我的主人公要在今天晚上，成双捉对地集合，面对面地了结他（她）们的恩恩怨怨。
时间：2011年12月22日晚，冬至，18：30时。
地点：苏州。
苏由于失踪后，大家一致判断，他要回老家苏州。这个判断是十分准确的。苏由于就躲在苏州，他父母在老城区，他则在木渎镇租了房子。当然，这个他不会跟父母说。
早晨，苏由于送走了哭哭啼啼的曹芯后，准备到邮局去，出门前，感到嘴里非常苦涩，便倒了一杯水漱口。水在他嘴里激越地循环了一圈，便被他吐在了地下。当水落到地面上时，他呆住了。因为他看到，地面上出现了一副极为清晰的画面：那落在地面上的第一口水像是一只硕大的黑蜘蛛，而喷溅出去的水线则像是一张网。网上的蜘蛛顿时让身处绝境的苏由于感到了一种不祥。
苏由于打消了去邮局的想法，蜷缩在被窝里，然后一直叹息到天黑。
所说的天黑就是2011年12月22日晚上18：30时。苏由于悄悄走出了出租屋，然后沿着一条青石小巷准备找一个有暖气的地方吃点东西。
木渎是与苏州城同龄的水乡古镇。相传春秋末年，吴越纷争，越国战败，献美女西施于吴王。吴王夫差为取悦西施，在秀逸的灵岩山顶建造馆娃宫，又在紫石山增筑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乃成”，源源而来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渎，“积木塞渎”，木渎便由此得名。历史的光阴掠过2500年，木渎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堂之地，白天和晚上都一样秀美怡人，但苏由于的心却在地狱之中，他无心赏灯观景，只顾低头走路，当他刚拐过一段花墙，一抬头，突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逃亡中的苏由于最怕忽然之人，正在恐慌，那人笑了，苏由于感到这笑容非常熟悉，仔细一看，果然是日日在天桥上装残乞讨的皮蛋。此时，皮蛋的身后有一堵惨白的墙，皮蛋在墙前像一只烧焦的鹌鹑。
哎，你过来。皮蛋向他招手。
苏由于感到极为纳闷，他觉得此时皮蛋出现在苏州真考去了他大学四年的智力，但他转而一想又笑了，要饭的也不是什么固定职业，为什么就不可以到苏州来谋生？想到这，突然感到皮蛋算是他逃亡路上遇到的第一个熟人，心里反而一热，他笑着问，你怎么跑苏州来了？
皮蛋站在那一动不动，他说，你来。我给你一件东西。
苏由于能想到一块糖糕或是一只饼子。他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从皮蛋手里接过这些食品，但如果真是那样，又何尝不让他充满了感恩之情？
苏由于微笑着走了过去，当他走到离皮蛋不到一米远的时候，皮蛋突然上前一步，把一道白光送进了他的身体。
知道我们常常惊悚的刀入人体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都没有，苏由于就觉得自己的胃被谁向上一提，然后身体像沙堆一样纷纷塌陷下去。苏由于倒下时，右眼可以看到一块青砖，那冒着热气的血是他自己的，一下子就在他的眼前红开了。
皮蛋没有跑，或是吓呆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侧身躺在地下的苏由于。苏由于问：他们让你杀我？
皮蛋点了点头。
怎么能找到我？
他们把你的手机给卫星定位了。
他们给你钱了……
皮蛋点了点头。
给多少？苏由于的脸色越来越白了，像一小块皱巴巴的褪了色的土布。
皮蛋说，五十块钱。
苏由于点了点头。他想起了他最后一次在天桥上和皮蛋见面的情景，他也懂了皮蛋当时为什么问他要55元的原由，他也懂了皮蛋当时为什么那样看他，哦，那时，一个人就死了。
苏由于吃力地爬起来，靠在墙上，没靠住，就坐了下来，期间，一口血被他碰到了，从他嘴里一涌就流了出来。
他从包里拿出一只包裹，包裹的封皮上有字：省纪委驻皇水市办公室收。他把包裹递给皮蛋，又拿出200元来说：……你把……把这件东西寄……寄走……这200元钱就……就是你的……你的了……
苏由于明显有点糊涂了，身子也在发抖，原先嘴里还能大口大口地向外吐血，喷热气，现在连热气也没有了，人渐渐地滑落在地面上，斜身躺在那里。
皮蛋把200元钱接过来，先捏了捏纸币的边角，然后咽了口唾沫说，再加5元。
苏由于又把100元递给了皮蛋，同时把头歪向了一边，吐出一口血来。
皮蛋在自己身上找了一阵，把95元钱放到了苏由于手里，然后说，你觉得你能不能死？如果死不干净，我再给你一刀，我拿人钱了呀。
苏由于喘气的声音粗了起来，像是喉管被割断一般，皮蛋显然是害怕了，他撒腿跑开了，一边跑，一边用手机和谁打起了电话。
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数字是正确的，苏州2011年的常住人口是一千零四十六万，但是有一千零四十五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与苏由于的父亲没有多大关系，再过32天，也就是2012年元月23日，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来临，在苏州，大年初一需男子先起开门放炮竹，但是苏由于家的大门怕是没人打开了。
天在苏由于眼前转了几圈，然后突然骤亮起来，在一片耀眼的亮光中，苏由于清晰地看到，父亲转动着轮椅来到了自己身旁。父亲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身边放着一根檀木拐杖。苏由于试图去抓那拐杖，但是抓了几次都没抓住。接着一阵黑暗无边无际地漫了上来，渐渐地就把一切都覆盖了。
时间：2012年12月22日晚18：30分（此时，苏由于在苏州正和皮蛋相遇。）
地点：百谷滩
还是那个豪华包厢。因为两天后就是圣诞节，客厅里已经摆上了圣诞树，圣诞树上金光闪闪，据说是上帝的眼睛和灯语：救赎吧，世界上最大的教堂也装不下你的罪恶。
此时，麦子就坐在衣龙堂的对面。衣龙堂先为麦子斟上满满一大杯红酒，然后又为自己斟上满满一大杯红酒。他端起自己的酒杯说，谢谢你接受我的邀请，很荣幸。
我祝贺您高升。将来还请局长能多关心。麦子说着，轻轻地喝了一下。
衣龙堂则深深地喝了一口，然后一边不停地为麦子夹菜、撩汤，一边说，麦总可否不要再提什么高升、关照这类话题，太沉重了嗨。我们今晚就是聊天。于是，衣龙堂大谈冬至的由来，谈两天后人们要朝觐的耶稣，谈七日的形成，谈外国神和中国神的差异性，谈由神引发的中外文化价值观。
应该说，衣龙堂是一个学贯中西、博闻强志的人，有一段时间里，他的话题的确吸引了麦子，但也仅仅是短短的一阵，麦子又想到了金枝馆和玉叶馆的门楼，想到了那封冷冷的公函，想到了自己即将流失的几十万元的损失，想到可能由此引发的企业大倒退，想到了父亲……
麦子站起来，端起大杯子，一仰脖子，把那里的酒全部喝了下去。那些酒到了麦子的嗓子里后，迅速凝结成一团，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一下子落了下去，致使麦子身子一沉，猛地坐了下来。
衣龙堂哈哈大笑，说麦总开始知道尊重别人了，说着把面前的一杯酒也喝了下去。
麦子用公筷把一片肥厚的海蟹夹到衣龙堂的碟子里，诚恳地说，衣局长，请你能体谅一个民营企业的艰难。那个门楼的事，一定要关照一下。
衣龙堂不说话，只是笑咪咪地为麦子加满了一杯酒，又为自己加满了一杯酒，然后端起来，向麦子晃了晃。
麦子忙把酒杯端起来看了看，然后等衣龙堂发话。见衣龙堂一仰脖子把酒喝了，她迟疑了一下，把酒也喝了。当她把酒杯刚放下，先头的那杯酒和刚喝的这杯酒就会师了。它们拧成一股绳，猛地拽麦子，使麦子晃了好几次，她不得不用手抚住脑门。
这时，衣龙堂悄悄地坐到了麦子旁边，一边为麦子夹菜，一边看着麦子，而麦子似乎很迟钝，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衣龙堂从他的座位上走到自己身边这个过程，等她突然发现了坐在旁边的衣龙堂，吓得一哆嗦。
衣龙堂把手搭在麦子的肩头上，轻声地问：还能喝吗？
麦子使劲摇了摇头，一边把衣龙堂的手推到一边，一边说，不喝了。
听你的。衣龙堂微笑着说。
麦子也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说，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醉了。
衣龙堂哈哈大笑，他连拍了麦子两下，然后又轻声地建议说，如果真感到不舒服，就歇会。听衣龙堂这么说，麦子忙站起来，摇晃着去了洗手间。
见麦子去了洗手间，衣龙堂从身上掏出一板药，扣出一粒悄悄地塞进嘴里。
不一会，麦子出来了。她没有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而是坐在了衣龙堂的位子上，这样，就和衣龙堂的位置形成了对调。
这时，衣龙堂从括包里掏出一只首饰盒，然后慢慢地打开，很快，一款戒指出现在麦子眼前，那戒指闪着银色的光，不大，却很耀眼。麦子看到，首饰盒的那些细微的褶皱里有常人难以察觉的灰尘。这时，衣龙堂说，我特别想把自己的感情具体化，让我的心有硬度。我想在今晚找到最配它的人。我用了两天来跑金店，上帝让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它，就如同得到了一颗心。能把手给我吗？
麦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说，秘书长，你难道没看到，我从不戴任何首饰吗？
衣龙堂立刻指了指麦子的手腕。麦子的手腕上有一款有机玻璃手链，是麦子花了九元钱买的。麦子笑了笑，抚摸着自己的手链说，这是个玩具。但是我特别喜欢这东西，感到它特别值钱，能和我交心。有它就够了。
这么说，你不接受了？衣龙堂问麦子。轻轻地合上首饰盒的盖子。
麦子说，秘书长……
不，是皇水市市容局的衣局长。衣龙堂强调着自己的身份。
麦子感到自己在晕眩，忙说，衣局长，如果真想送一个……让我喜欢的，那就是一个客观公正，重新评估我那两个影楼……
衣龙堂说，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做。
麦子说，谢谢。说完这两个字，她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就用手紧紧撑着脸。而衣龙堂拿着那个首饰盒又坐到了她的旁边。他说，但是，你必须戴上我的首饰。说着就去拿麦子的手。麦子却猛然把衣龙堂的手推开了。推开后，她却说，对不起。衣龙堂突然一下子把麦子抱起来，快步走向旁边的床，当麦子感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扔到床上时，她才意识到餐桌到床的距离原来是衣龙堂设计好的。
麦子挡住衣龙堂的嘴，她虚张声势地说，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
衣龙堂不管她，一下子扯掉了麦子的外套，接着去摸麦子的胸部，麦子抓住衣龙堂的手，问：你真想做交易吗？
衣龙堂气喘吁吁地说，不，我只要你的爱。
麦子鄙视地看着衣龙堂说，我没有爱给你。我怎么能爱你……
衣龙堂最受不了女人用这种目光看他，受不了的还有麦子的这句话，他放下斯文说，那我们就做交易了。你这么说我也认可。
麦子说，衣龙堂，放开我…….
衣龙堂冷笑一声说，你怎么不谈交易了嗨？你有多高尚？
清高不可以吗？
又有什么值得你清高的？衣龙堂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嘲讽。
麦子不接这个话，她去推衣龙堂，衣龙堂的性欲像一条小蛇一样蜿蜒而去。他从麦子的身上滑落到一边，嘴上说，以后别再说你清高。
麦子不理他，很快地整理着自己，恨不得马上就离开的样子。
衣龙堂回到酒桌旁，坐下来看着麦子，他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此时，屈辱、失落、迷惑、自卑、恼怒像一根根尖锐的刺，一一扎在他的一向狂傲而自负的神经上。这时，服务员来敲门，问饺子什么时候上，衣龙堂大声说，附近有没有猪圈，扔那去。门外立刻没有声音了。这时，衣龙堂睁着红得要烂的眼睛，有点恼羞成怒地对麦子说，我告诉你嗨，在市委大院，在整个皇水地区，还没有谁敢跟我衣龙堂这样贫嘴饶舌的，更别说你这种地摊业主。真想跟我玩清高，你就来考我的公务员，来当我的书记，来批我的红头文件……
见麦子在找自己的东西，衣龙堂又说，我这样说也不对，2008年9月，你参加公务员考试时，成绩还是不错的，第三名，正式入围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对自己的成绩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作为那次录用单位的决策人我也很无奈，我总不能让未来的皇水城中城建设指挥部和皇水市委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每和你见一次面都要吃保肝药。
麦子突然愣在那，睁大眼睛看着衣龙堂。
衣龙堂看着麦子，冷笑一声问，听说你的翡翠之恋又200多名员工，如果每名员工都要打肝炎预防疫苗，这笔花销也不小吧？
麦子的脚下突然踉跄了一下，她拿起自己的跑，慢慢地向外走了。
衣龙堂得意了，他吆喝说，你回来嗨。我们可以再谈谈。我知道，我在这方面的投入让你不屑一顾。
麦子没有和衣龙堂再搭话，她慢慢找到门，一步一步向楼下走，一点一点沉没在衣龙堂的目光里。此时，衣龙堂纹丝不动了，脸色也隐晦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口黑漆棺材。
出了百谷滩，麦子站在路灯下足足呆立了10分钟。
在这10分钟里，麦子反复想着衣龙堂的话，忽然，关于那次考试，关于自己大学时代得过的一次急性肝炎。她有了一个清晰的结论。她周身都难受起来，她的情绪里充满了刀片，那些刀片又薄又锋利，在她每一个可以流动的地方深刻地切割和划动。
此时，麦子特别想给楚湘水打电话，她要大声告诉她那场阴谋，她要说出自己的伤害，说出自己的震惊和委屈，她要听楚湘水怎么去恨，怎么来安慰自己。可她放弃了。她觉得她的正在地下室摆书摊、赶夜市的丈夫，面对所有的这一切只能默默无语。于是，麦子给母亲打去了手机。手机接通后，母亲刚说个“喂”字，麦子就哭了，连喊了两声妈。
麦子的母亲也哭了，只以为麦子想父亲了，就说了许多劝慰的话，可麦子说，妈，我真不想活了！母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认真起来，吓得都不敢哭了，责怪说，说的是什么话呀！你老子不要我们了，你也不想活了，就算我能陪你们去，你弟弟怎么办？
麦子大哭。母亲似乎在突然间也有点绝望了，跟着麦子哭，母女二人在电话两头哭得淅沥而没有话语。
时间：2010年12月22日星期五。冬至，晚21：10时（此时离苏由于在苏州和皮蛋相遇以及麦子在百谷滩与衣龙堂周旋不到两个小时。）
地点：衣龙堂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