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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人说祸不单行,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苏由于眼前一黑,分明看到自己眼前的路面瞬间就塌陷成了天坑。他把自己的腿架在桌子上,垂着手,耷拉着头,软绵绵地坐在那里,脑海中乱云飞渡,心则像是一张破帆,任凭狂风撕扯着、席卷着,而那几栋通身裹满了脚手架、由于没有材料被迫停下来的楼房,则像是一个鲜血淋淋,满头大汗,难产不下的孕妇,在他面前不停地呻吟着。这时几个副总走进来,他忙把自己的脚从桌子上拿下来,然后一一发烟。

几个副总点上烟后,便分别汇报他们所分管的项目眼下碰到的困难。苏由于正心烦意乱地听着,外面传来了保安的呵斥声。一个副总快步走到窗户前,伸头向下看了看,然后一边关窗户,一边说:回迁户又来要房了。

苏由于脸色铁青,眼睛血红血红的,他看了这个副总一眼。

这个副总马上说:这几天他们天天来,都被我们劝阻了,听说他们去市委信访办了,信访办叫他们直接来找我们。

苏由于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表达自己对信访办的评价。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口号声:

还我家园!

把金马改成蜗牛!

你们招商就是我们奔丧!

我们不用幸福参与房产阴谋!

皇水城中城就是坟中坟!

…….

口号喊完开始唱歌:我想有个家,一个不大的地方……

这些口号一点都不落俗,选曲也切题,说明组织者找到了惯于煽情的文人,或者说这件事激发了文人们的灵感和“无行”。口号声和歌声都很大,尽管关了窗户,但每个字还是那么清晰,一颗一颗地穿透窗玻璃,落在屋里时像炸弹。

苏由于突然站了起来,他把一支铅笔折断说:报案吧。

有人问报案的具体内容,苏由于说:通缉总会计师,请110阻止上访者。

还有。一个副总说,那个女的又来了好几次。

苏由于问,谁?还没等副总回答,他就挥了下手,因为他知道这个女的是桓校长的秘书曹芯。接着,他丢下他的副总们,快步离开了自己的总经理室。

孙可姿说,作息制度不会变,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家,我半小时就会打一次电话,让你那该死的性欲见鬼去吧。

苏由于回家了,在正常工作日回家这对于苏由于来说还是第一次,但是,他实在不想在公司多呆一分钟,他怕副总们向他汇报工作,怕看到搬迁户要房的场面,而看到那几栋烂尾楼,就如同看到几个冲着大街裸露着鸡巴的穷光蛋。

苏由于走到家门口时,掏出钥匙开门,但捅了几次以后,那锁紧要牙关就是不吭声。苏由于以为用错钥匙了,低头辨析时,却发现门锁是新的。苏由于正在纳闷,门开了。开门的是孙可姿,见是苏由于,转身回到沙发上看书去了。沙发旁有个落地灯,不是太亮,孙可姿在一片昏黄的光晕下像是一幅用色过重的油画。

苏由于把包放下后问门锁的事,孙可姿头也不抬地说:门锁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是个闲人,每天会在家等你的。

苏由于想,这就不对了,既然是离婚,在一个屋檐下,钥匙怎么能让一个人管呢,另外,孙可姿应该把自己卧室的钥匙交出来呀,那里已是自己的空间了。苏由于想得合辙押韵,义正词严,嘴上却一句话也没敢说,只是在心里憋屈着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苏由于合衣躺在床上,突然感到十分疲惫,正想和衣躺一会,公司里那些混乱的事儿又吵吵嚷嚷地赶来了,它们蜂涌而上,把苏由于揪成一团,一时间,苏由于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养蜂人,到处都是嗡嗡的声音,此时,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怜的心理,那就是想把自己的困厄跟孙可姿说说,于是站起来,走出卧室。

在灯下看书的孙可姿,感觉到苏由于从卧室里向自己走来,便换了个姿态,几乎是背对着苏由于。这样,走到孙可姿跟前的苏由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而人又不好回卧室了,心里又极闷,就向外走。这时,孙可姿淡淡地说,回自己卧室去。苏由于感到很纳闷,他看了看孙可姿,继续向门那儿走,孙可姿提高嗓门说,回来。苏由于说,我出去转转呀!孙可姿说,不行。苏由于说,什么意思?我们离婚啦!孙可姿说,你很得意是吧?说着,她突然把手中的书砸向苏由于,说,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牲,你就等着这一天是吧。告诉你,我会粉碎你的,你死了那份心吧!回来,给我回自己屋里去。苏由于也提高嗓门了:你有什么资格限制我的自由?孙可姿说,下流的货色,问我吗?我告诉你。说着,她狠狠地扇了苏由于一个耳光,把苏由于打得金星子四射,像一尊开过光的佛。苏由于懵了一会,说:孙可姿,你变幻无常呀,你有病吧?孙可姿扑上去,揪住苏由于的衣领子,不停地推搡着苏由于说,是的,是的,我有病了,我就是有病了,你给我滚回去,你这个万人不耻的猪!她骂着,又去推苏由于,自己却滑坐在地下。苏由于忙去拉她,她却拿起一个小凳子向苏由于砸去,苏由于慌忙跑进自己卧室。

孙可姿爬起来,把苏由于的门重重地带上,人在外面说,苏由于,想出去嫖是不是?作息制度不会变,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家,我半小时就会打一次电话,让你那该死的性欲见鬼去吧。

这一夜苏由于活得很绝望,等熬到了第二天上午七点,感到自己连心都浮肿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个副总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工地上又出事了。一个工头因为见不到材料上手,要带工人走,这还不要紧,这个工头要索取工人八个月的工资。目前,要把这笔工资拿出来,公司实在很难,急需要苏由于到场安抚那个工头。

苏由于穿上衣服就走,却发现孙可姿早就离开了家,门也被她反锁上了,苏由于大骂一声:啥个老东劲(苏州话:什么东西?)!疯女人!然后在屋里像陀螺一样转起来。转了一会,他打孙可姿的手机,孙可姿不接,他又打孙可姿办公室电话,也没有人。这时,那个副总把手机打过来了,开口就说,苏总,我真顶不住了,我都想跑了。

工地上好像闹开了,手机里的声音很嘈杂。

苏由于叫来110,在出示了身份证后,警察喊来了开锁公司的人,帮助苏由于打开了门。

苏由于赶到公司时,正碰上工头和十几个工人代表在纷纷叫嚷,有的说要上访到中纪委,有的说要上访到联合国的,还有的说要亲手炸掉一期楼盘,然后带人到利比亚参加反政府武装的。

工头是个大胡子,大胡子见到苏由于时,动作夸张地伸出双手,睁着烂糟糟的眼,大声诉这个事让他多么为难,他骨突着大眼珠子说,大老板,把钱给他们吧,我的工资不要了,行吧?

苏由于向大胡子微笑着说,您来一下。大胡子心里显然没有底,他看了一眼他的工友,跟苏由于进了办公室。

大胡子进来后,苏由于把门关死了,又加了销,然后先向大胡子三鞠躬,接着笔挺地跪了下来。他仰着脸看着大胡子,伸出手指头说,再缓我两个月。我保证让你们有活干,我保证把你们的工资都结清。苏由于说这些话时,表情似乎不卑不亢,但嗓子是沙哑的。

大胡子忙去拉苏由于,苏由于不愿意起来,就跪在那跟大胡子谈他目前的窘境,说了十几分钟,大胡子都不好意思看苏由于的眼睛了,他说:嗯,苏总,哪个没有难处,我回去了。

苏由于回到家八点多了。电视里很热闹,几个嘉宾正在谈中国航母马上就要下水的事情,好像美国不大高兴,非要中国说明发展航母的动机和理由,几个嘉宾显然都没有什么好对策,最后,只有一个嘉宾拾人牙慧说,中国需要航母就是理由。这个嘉宾的话音刚落,这边孙可姿打开门就跟苏由于干了起来,原因就是那把锁。

苏由于先力争自己的权益,认为自己应该有一把钥匙,然后解释报110的原因。孙可姿大骂苏由于背信弃义,泄露了他们的秘密,是恶意邀请别人观瞻。苏由于当然不承认,孙可姿就跑开了,苏由于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床上躺下后,苏由于的心里很乱,不停地撕扯自己的领带,大约过了五分钟,外面突然传来了摔碗的声音,苏由于忙起来看究竟。

他先走进孙可姿房间,房间里没人,他又去了卫生间,卫生间也没有人,最后,他去推厨房的门,却发现厨房的门是顶上的,一种不祥之感突然涌上心头,他一脚踹开了门。

果然不假,孙可姿蹲在隔断后面,正用一块碗的碎片在仔细地割自己的手腕,地面上有一粒血豆在微微地晃动着,非常鲜活。苏由于大叫一声:我的天呐!然后冲了过去。

经过一番撕打,苏由于终于将那块碎碗片从孙可姿手里扣了出来。

苏由于浑身颤抖,他面色苍白地跪在孙可姿膝下,泪流满面地说,我还爱着你,只要你别死,我什么都答应你。

孙可姿一脚踹倒苏由于,冷笑一声说,呸!我的爱早已死了。别再提这个字,会噎死人的。写保证书吧,就说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不许打110。苏忙说,可以可以。

保证书写好了,孙可姿看了几遍。还把一个句号改成了感叹号。最后,她把一个大包扔在苏由于面前,苏由于不知何意,把大包打开了,顿时,一个从保健品商店买来的充气娃娃出现在苏由于面前。

孙可姿说,这种东西有650、800到1200的不等,我买了一个最逼真的给你。花的可是你给我的钱,我让你的爱情有了着落,你知足吧。

由于惊讶,苏由于的嘴一直张着,最后他喃喃地说,你变态呀!

孙可姿说,是的,都在变。

因为表现不好,且有阳奉阴违之嫌,第二天,苏由于又被孙可姿锁了。

被困在屋里的苏由于不停地用手机询问工地上的情况,得到的全是问题报告。如坐针毡的苏由于想到了沙粒和麦子。她们是孙可姿的好姐妹,一定会在这个时候给偏激的孙可姿一个劝慰。但苏由于拿起电话后又挂了,他想到了那份协议,想到了厨房地面上的那滴像是在不停转动的血珠珠。

沙粒说,当上这个主任以后,又团结了一大批腐败分子吧?衣龙堂笑着说,晚上我们……

沙粒说,呸!我不想检查你那肮脏的下水道。给你个机会,调动些腐败分子把我一件事给办了。

在事业上鹑衣百结,芊芊孑立之时,无论苏由于多么渴望麦子和沙粒能帮他一把,但是,这两个女孩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了。

经历了沙粒抽资、搬出翡翠园再重新安家创业,麦子令人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那天,麦子拉着米娜的手说:乘着锅热,我们再炒一粒豆子。

早在一个月前,麦子就草拟了一个方案。方案的主要内容是:在宣鼎新城租赁30间房子和一个大厅,举办皇水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婚庆博览会。

很显然,这个活动如果能够成功举办,这对于刚站立起来的翡翠之恋来说真是太具有战略意义了。

活动受到了包括市容、工商、税务、当地温州、浙江、常州等老乡会、联合会、共青团、宣传部、旅游局以及皇水各大媒体的一致认同和支持。同时,55家企业决定入驻展出。当回执函交到麦子手上时,麦子当即带米娜去了宣鼎新城。宣鼎新城的总经理鲁大昌对麦子的大手笔非常钦佩,立刻答应了麦子为期七天的展售场地租赁要求,并以一个展位500元的价格和麦子达成了口头协议。麦子也很感激,当时就交了3万元订金。

就在这时,沙粒打了麦子的手机,要麦子过去聊聊。

自从麦子搬出翡翠湖后,沙粒已经很久没有跟麦子联系了,麦子放下电话想了半天,觉得沙粒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十有八九是因为自己筹划的这个活动,麦子想到了两个可能,第一,要求合办。第二,租赁展厅。麦子想,如果沙粒要求合办,她会同意的。这也是自己和沙粒修好的一个难得机会。如果是租赁,麦子决定免费为沙粒提供一到两个展厅。想到这,她心里坦然和轻松了许多,和米娜交代了一下就下了楼。

走进沙粒的菩提树大厅,麦子或然感到了一种忧郁和沉寂。公司凄凉得像一个被人遗弃的老人。

穿过大厅,走到沙粒的办公室门前,麦子敲了两下门,但门里并没有反应,她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推开了门。

此时,沙粒正在听外语,头上带着一个大大的耳曼,身子陷在皮椅里,两条腿交叉放在桌面上,手上的烟灰长到了弯曲。麦子进门时,沙粒听到了,但是,她还是等了好几分钟才转过身来,然后声音夸张地说:啊,麦总,请坐。怎么来得这么快,又打的的吧?买车吧,如果怕露富可以买防弹车嘛。

麦子笑了笑说,目前对于我来说还很奢侈。

沙粒拿掉耳曼说,好啦麦总,别哭穷了,长城倒了是要赔付的,连土星上的人都知道你发财啦,哈哈哈,请坐吧。

听沙粒喊自己为麦总,麦子不知所措地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

沙粒关掉阅读机,把腿从桌子上收回来,又坐正了,上上下下打量起麦子来。

沙粒的目光很古怪,这让麦子感到有一把刀在自己身上荡来荡去的。

看了一番后,沙粒发表看法,说什么一个婚纱店老总不该一点妆不化,说什么如今女性形象已经成为了特殊的消费品,素面朝天的女孩就等于暴敛天物,是对别人的蔑视。她还说,一个女人一定要了解自己身体的优势,然后将它展现出来。你的脖子很美,可以穿无肩式呀。你的胸部很丰满,可以适当地漏一点呀,但是你实在不该同时搭配这种呢料的高开叉裙子。你的腿这么美,是可以穿短裙和高跟鞋的,可是……要知道,风情和轻浮是完全两回事,你看看你现在穿的叫什么,像只集装箱。还有呀!你说话还有该死的南京口音,日本人大屠杀前专门把南京口音定为了死亡之音。蚕真害死你了!

麦子像是一只木鱼,就这样被人笃笃地莫名其妙地敲了半天。她抑郁地问,你……有事吗?

沙粒这才停止了唠叨,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麦子听清楚沙粒想让她把翡翠之恋婚纱影楼改成菩提树婚纱影楼的连锁店时,她一怔,忙勉强地笑着问:为什么?

沙粒颠着腿说:就是不想让别人讲咱们姐妹的闲话。麦子,谁都知道,翡翠之恋是菩提树扶起来的,是菩提树的分支机构,现在却是一家两姓,好像我们有仇似的,品牌统一了,别人才不好说。

沙粒的话并没有什么逻辑,麦子也听得糊涂。她从来没有听说社会上有什么关于菩提树和翡翠之恋的闲话,再说,当初沙粒劝自己来皇水开店时,也没说过翡翠之恋是菩提树的分支机构或者连锁店,就是让自己到皇水来立一个山头,在管理上属于自负盈亏那种,法人也是独立的。还有,如果说过去因为沙粒有资金在翡翠之恋,两家还有点脐血之交,如今沙粒把资金全部抽走了,两家只能算是同行了。现在,沙粒要把两家变一家,这也太荒唐了,怎么听来都像是儿戏。

见麦子在那发愣,沙粒说,麦子,让你做我的连锁,你不会认为我在高攀吧?品牌统一后,你会在我这个大品牌下做得更好。还有,我正在策划一次超大型的集体婚礼,我们两家可以绑在一起做。

麦子本来想告诉沙粒自己正在筹备婚博会,无暇顾及沙粒说的这个集体婚礼,但是话到嘴边她又给咽了回去,因为她想首先解决两家合并店号的事,于是她说,沙沙姐,我知道品牌统一的力量,但是目前我觉得真的不合适,这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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