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琼的家到刘爽的家，只有两站地。庄琼没坐车，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庄琼敲开门，刘爽把他让到屋里沙发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庄琼把一大包糖和烟放到茶几上，说：钱，我给你带到了。你没去吃饭，东北虎觉得过意不去，特意到让我给你带回来喜烟和喜糖。
刘爽打开报纸，脸色就变了。只见报纸里边是一张死人的黄烧纸，那中华烟和一斤糖，都用黄烧纸包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有三个三张黄烧纸，包着。
刘爽又按原样包好，往庄琼怀里一塞说：你给他送回去吧，就说这回礼太重，我不能要。
为什么啊？庄琼疑惑不解的问：你随礼，没吃饭，他给你包了糖和烟，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庄琼啊，庄琼，你真是个呆子啊！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不怪当初刘媛与你离婚！你看看，你看看——刘爽又把报纸抖了开说：结婚是大喜是红事，不用红纸包也就罢了，既使用报纸包着，我都不挑剔他。我现在还没死呢，他回礼就用黄烧纸包着，要毒咒我早死咋的？还有，你问问他：怎么，凡是托人带礼金没参加婚宴的，他回赠都是一包中华烟一斤糖咋的？
那倒不是。庄琼说：其余人，他回赠的都是一个小红纱袋，里面看得清楚，是十几块糖及一盒简装玉溪烟。
啪！啪！刘爽拍着手说：这就对了。人家随了200元份子钱，他才回赠了那点烟糖。我随了30元钱，他给我一斤糖一盒中华烟，价值都超过了100元钱，还用黄烧纸包着，这不明显埋汰人侮辱人吗？说着，刘爽竟然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冤屈，泣不成声。
庄琼忙劝她说：大姐，也不是我说你。你这30元钱，实在是有点拿不出手。
我也知道拿不出手，刘爽忍住哭声说：你说说我，自打你姐夫出车祸死到现在，连肇事司机都没找到，我把女儿一手带大直至上大学出嫁，容易吗？现在干什么不需要钱？入不敷出，红白喜事，简直让你招架不住。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我结婚，他随了30元份子钱还吃了我的酒席。现在他结婚，我不去吃他酒席，还给他30元钱，我内心有愧吗？你告诉东北虎，这烟糖我不收，从此恩怨两绝，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没办法，庄琼只好硬着头皮，找到东北虎的家，把烟和糖，送了回来。
东北虎，有点莫名其妙，说啥也不要。问到底怎么回事？庄琼就把刘爽的话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学了一遍。
东北虎一边觉得理亏一边嘟哝着：这老娘们，还真不好斗！不吃饭，不收烟糖，这是让我还欠她的情啊！可你刘爽的算盘拨拉错了。20年前，人们一个月挣多少钱？30元钱，相当于现在300元钱。那时候，一桌席，四五十元钱，就能下来。现在连500元钱一桌都下不来。东北虎说罢，掏出刘爽那30元钱，塞给庄琼说：你回去告诉刘爽，这30元钱，我承受不起，谢了。
庄琼有些为难，他知道大姨姐刘爽的性格，这30元钱，她肯定不能收。于是，他把这30元钱又塞给东北虎说：要送你去送，我没有这个义务！
东北虎连吓带哄说：这钱，当初就是你带来的。我不收，退给你有错吗？再说了，刘爽想跟你，谁不知道？行了行了，你塞给她，她实在不要，你再给我送回来，我就不再麻烦你了。
庄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又到刘爽家。果不其然，刘爽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说他不知远近，同东北虎串通一气，合伙埋汰她。说啥也不收。还骂他不是人，
没有别的办法，庄琼只好又返到东北虎家，敲开门，丢下钱就走。还好言相劝：消消气，好男不跟女斗。
东北虎正在家喝闷酒，一边喝着一边觉得憋气。他又喝了半斤古井贡，才揣着那30元钱，给庄琼打电话说，我就是要跟刘爽斗斗气。你赶紧过来，孤男寡女的，到时候给个证明，可别说我强奸她。
庄琼还没走到家，接完东北虎的电话，又掉头皑皑白雪一脚浅一脚深的往刘爽家赶。“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不知怎么的，庄琼就想起了刘长卿这两句诗。雪还在下着，风还在刮着，庄琼没有钱打出租车，一直用脚丈量了几个来回，街上行人稀少，他有些筋疲力尽，肚子饿的咕咕叫，时间已经快小半夜了。
刘爽开开门，把东北虎让进屋，两说三说着，就吵了起来。
刘爽说：你花30元钱，又抽烟又喝酒饱餐一顿席。你吃亏吗？我花30元钱，连一块糖没吃着，一根烟没抽着，也没说啥，也没打算吃你酒席。你还想咋的？非要找茬会气？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吗？
东北虎说：你拿30元钱，好意思去吗？你如果真舔着屄脸，好意思去。我也不会撵你。谁让你没脸去呢！说罢，把那30元钱摔在地上，转身就走。
你他妈的怎么骂人呢？刘爽捡起那30元钱，拽住东北虎的胳膊，就往他怀里塞。
你他妈的还是人嘛？东北虎说啥也不要，一把推开刘爽说。
你骂谁？刘爽拿着那30元钱，又往东北虎的怀里扑塞着。
我骂不是人来着，你接什么茬？你做贼心虚了还是偷养汉子还是只吃人饭不办人事？东北虎一边往外推她一边说。
东北虎，我看你今天是纯找茬来着？
我就找茬来着，你他妈的能咋地？
吆喝，我还真就不听那份邪！我告诉你东北虎，你扎黄皮子好使，今个扎我试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真没了王法不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往几个回合，喝酒的脸红脖子粗，没喝酒的，也脸红脖子粗，由对骂到相互推揉，竟然大打出手。最后，刘爽把东北虎脸给挠了，东北虎恼羞成怒，竟然踹了刘爽一脚，刘爽后脑勺撞到了水泥地面上，又疼又气又急又骂：东北虎，我操你妈。以前你捉奸羞辱我妹妹，现在你又想把我置于死地。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说着说着，刘爽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就没声了，原来血压升高，导致脑血管大破裂出血，一命呜呼哀哉也，没了声息。
恰在这时，庄琼进来了。
东北虎拉住庄琼的手说：你儿子的病我包治，你母亲我给养老送终。庄琼，你都看见了，你帮帮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说过，刘爽有高血压的病，前年都得了一次脑出血。
庄琼不语，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东北虎抢过手机说：打110和120，都是没用的。庄琼，这都是因为你惹起的。你帮帮我，我在外面打点着，你在里面多说蹲个一年半载的，也就出来了。可我要再进去，妻子一离婚，买卖也做不成了。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没有了。
庄琼从他要了一支烟点燃，蹲下，看着一丝气不出的刘爽抽完，又要了一支点燃，然后又接上一支点燃，前思后想好一阵子，抽完后才站起来，泪水止不住的点点头说：那好吧，打电话报警，是你报还是我报？
东北虎见庄琼答应了，便喜形于色说：别着急，咱们俩先商量好——一会儿怎么跟赶来的警察说。
不用商量，警察找到你，你就说丢下30元钱就下楼了。剩下我和刘爽在屋里，以后发生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庄琼不愧为是个作家，很会编故事。
那警察要问你呢？东北虎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就说想强奸刘爽，刘爽不从，便厮打起来。没想到，她高血压犯了，又得了脑溢血。你现在赶紧回家吧，我先给120打电话。庄琼说得很镇定：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别看今年市长说大话，我看今年暖气还不会热，一吨煤八九百元，烧煤就是烧钱。我求求你，给我母亲买台空调。明天就买就安装上，你还得负责交电费，千万别再让我母亲和傻儿子冻着。
东北虎答应了庄琼，就走了。
庄琼之所以答应替他顶罪，自有他自己的想法：蹲大狱正好可以写小说，正好可以躲避红白喜事，再也不用搬家、换手机号了，再也不用年迈八十的老母亲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拽着他看心理医生了。说实话，他再也拿不出随份子的钱了。
5
庄琼在押期间，还没等到法院宣判，84岁的老母亲一股急火，先是脑血栓，后是心肌梗塞，也呜呼哀哉。
东北虎事前没敢告诉庄琼，直到风风光光料理完他老母亲的丧事，又把庄重送到价格不菲的“自闭症启蒙学校”，才托律师转告给他。同时，里外上下用钱为庄琼打点，还真落得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
庄琼在里面衣食无忧，也很坦然，要来了纸和笔，想静下心来，继续写他的《红白喜事》小说。开头写道：山海关外，冬天总比关内来得早。十月在山海关里，还可以闲情逸致，登高远眺，望长城内外，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金秋美景；但在山海关外则不然。还没到十月下旬，就已经进入了银色的冬季。哈尔滨的十月，已经下雪了。沈阳没有下雪，却下了霜。树叶飘零，落在低洼雨水处，第二天早上就冻结了冰。吉林松花江两岸，雾凇霭皑，早已是一片琼楼玉宇的景色了……写到这，他又觉得题目不妥，于是，把“红白喜事”的题目改成了“东北十月的红白喜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