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半又下了雨，好在天一放亮就停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街两旁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颤抖着，地上满是被雨水浸泡的落叶，秋风一扫，上下遥相呼应，发出悲壮的歌吟。天格外地蔚蓝，地格外地脏黄，这形成强烈地反差，让人感觉到满目凄凉。辛晓飞感觉到了寒冷，他知道自己的衣服穿得有点少了。于是，他加快了骑自行车的速度。
辛晓飞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柳云霞就推门进来了。她盯着辛晓飞红肿的眼睛说：“一夜没睡好，想出办法了吗？”
“你要什么办法？”辛晓飞不冷不热地反问。
“今天是开工资的日子。还有，挂面厂到了下午就没有面生产了。眼瞅着火上房了，你就阴阳怪气地跟我装吧！”说完，柳云霞转身就要走。
辛晓飞忙紧奔几步到门口挡住路说：“我请求你别走。你要一走，我一些决策跟谁商量啊？”
柳云霞板着脸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昨天我和吴大涛在一起生气，可这都是为了工作啊，也是为了帮你。再说了，咱俩啥关系？你也没答应娶我我也没答应嫁给你。”柳云霞把辛晓飞噎得一时语塞，他挠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柳云霞转回身子看着辛晓飞窘迫的样子便红着脸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又何尝不是？可现在不是谈清说爱的时候，那就赶快说说你的重大决策吧！”
一说到决策，辛晓飞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挂面的产量减到改革前的水平，一天就生产2000斤，粮食局的刘科长让他包销这个数好了……还有，理发店今天开业；那学习的200人组成20个郊区机修队，把吴大涛抽出来由他总负责，开过会分完组就出发；大厂解决了3万斤挂面，4万元现金一会儿就到。开工资还差一多半，但作为生产流动资金还能解燃眉之急……关于今天开工资的问题，我想在9点召开的班组长、团员以及管理人员干部会议上说。”
柳云霞一阵苦笑：“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外人。到现在，你还跟我藏着匿着。你真行，你就跟我变戏法吧！”说罢，她转身出去忙着通知开会了。
9点整，这个决定青年综合厂命运的会议终于召开。
辛晓飞走到前台，首先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对不起诸位，先跟大家作个检查。”辛晓飞的开场白，一下子就紧紧地抓住了人心吸引了台下人们的目光，下面鸦雀无声，都听他继续往下讲：“我没有充分估计到刘科长突然用限量销售挂面来卡我们，我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早知如此，把产量减下来就好了，也不至于造成库存30万斤挂面积压40万现金无法回笼。如果产量还回到原来的2000斤水平，那我们的改革就回前功尽弃，竹篮打水又一场空了。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台下大眼瞪小眼，静得出奇，谁也不言语。辛晓飞等了足足有3分钟才接着道：“如果没有，那我真要辛辛苦苦干半年，又要回到改革前了。”台下一阵骚动，辛晓飞等着所有人静下来才继续说：“从现在开始，挂面由一天24小时连续生产改为只白班生产，剩下的那三个运行班抽出来，一个班做馒头、一个班摊煎饼、一个班跟柳厂长继续推销挂面。库存积压解决后，再恢复正常生产。关于蒸馒头摊煎饼，我早就做过市场调查——水碱馒头花卷和混合面煎饼很有发展前途。尤其是混合面煎饼，一斤能卖到3元5，还挺下货的。谁会摊啊？我会，柳云霞也会，还有一些女同志也会。我知道，现在咱们有些人家还隔三差五摊煎饼吃呢！还有生产挂面，我都想过，为什么只生产白面的？玉米面的、荞麦面的、高粱面的、小米面的、大米面的、蔬菜的、水果的等等，都可以试试吗？馒头、煎饼、挂面、理发、郊区机修，五条龙一起耍，兴许就把咱们青年综合厂耍活了。这几项决策虽然从今天开始实施，但走出困境还需要一段时间。就说今天开工资吧，我就没现钱给大家开。”台下的人，一听到这话，顿时炸开锅了……柳云霞在心里又气又急，她暗暗埋怨辛晓飞说，你这是什么办法啊？人心一散，还好收吗？吴庆刚露出了得意忘形的样子。吴大涛看不过去了便推了他一下，悄悄地说，这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台下的人，除了柳云霞没有言语，剩下的所有人都炸开锅说话了。胆小怕事的在底下叽叽喳喳议论，胆大的便站起来问，不开资拿啥吃饭？吴大涛站在辛晓飞一边说，去年好长时间没开资也没把你饿死，现在就欠你一个月能咋的？
吴大涛，你脱下鞋撒泼尿照照，别打个巴掌给你个甜枣吃，就不知道北了。当初要不是你给他拉选票，他哪能当上厂长？哪能有今天不开资的日子？就是，辛晓飞是官迷，他也是官迷，让他当个又苦又累骑车窜巷的机修队长，他就不知道姥姥姓啥了。哈哈！有些人对辛晓飞还没发完火便又冲着吴大涛来了……
辛晓飞出奇地冷静，瞅着台下吵成了一锅粥，就是不答话，一直过了十多分钟，台下的人都有点累了不说话了只用奇怪地目光盯着他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说：“昨天晚上，我想从大厂借10万元钱好给大家伙今天开工资。我对我爸说，我有30万斤挂面在库里压着，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能卖出去。卖出钱先还你，我保证说得是真话。因为柳云霞领着人一白天就推销出去9000斤，以后肯定一天比一天推销得多。可父亲却没借给我一分钱。于是，我就把家里的10万元存款单给偷出来了。你们谁没有饭吃谁想开工资，等散会后来找我，包括你们管的人。今天不想开工资的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厂里资金周转暂时有困难，顶多拖欠你们半个月。更何况从今天开始，临时开日工资，一天一结算，保证大家都有饭吃。现在最关键问题是如何把在库里存放的近30万斤挂面推销出去。昨天，柳云霞厂长开了个好头，现在是你们和工人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有亲戚开饭店开粮站的让他买咱们厂的挂面，亲戚没有开饭店粮站的自己家也吃面条吧，5斤8斤不嫌少，10斤20斤不嫌多。我想告诉大家的是，理发、卖馒头、摊煎饼、推销挂面、到郊区维修机电设备，咱们天天能见着现钱。多劳多得，实行计件工资。我保证，所有能挣现钱的班组和个人，把自己当日工资留够了剩余的钱再往上交。在厂里生产挂面的没有挣现钱的人也不用担心，上交的余钱肯定够你们开的日工资，不够也不用担心，我不还有这存折吗！”说着，他把那存折高高地扬了起来。
十
晚上8点多钟，辛晓飞办公室的灯，还在亮着。
他和柳云霞都没有走，正在盘点白天的工作和研究明天的对策。
理发店开张大吉，剪头、烫头忙了一整天，交上来的净收入是175元。
卖馒头花卷的下午才出去，由于昨晚没发面用的是速酵粉，还没被认可。赖蛤蟆打苍蝇将供嘴，刨出面钱日工资，才交上来4元多钱。
混合面煎饼拿出去的没够卖，没拿出去的都糟蹋了，糊的糊、碎的碎，里里外外一核算，只交上来1元钱。
20个郊区机修队，有的挣了好几十元钱，有的一分钱也没挣。好坏一平均，200人只交上来89元钱，人均不到5毛钱。
以柳云霞为首的推销挂面队伍，成绩卓著。昨天推销了9000斤，今天推销出去了3万多斤，回笼货币近4万元。
喜忧参半，两个人又开始争论起来。柳云霞看好的辛晓飞不乐观，辛晓飞看好的柳云霞不赞同。
柳云霞说，推销挂面会一天比一天好，用不了5天时间就能把库存的挂面全部推销干净；卖馒头花卷利润太小；摊煎饼浪费太大得不偿失；郊区机修队20伙人一天走个遍明天能去哪？
辛晓飞说，推销挂面前景不容乐观过两天就可能饱和或者销量直线下降要开辟外地市场；卖馒头花卷私人都能挣钱我们为什么不能？关键要创水碱和呛面的牌子；摊混合面煎饼一定要坚持下去，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面浆勾兑有问题。摊煎饼主要在搅和面浆，用开水烫一部分面按比例勾兑很有说头，剩下的就是大熟练了。明天干脆把你妈给请来，做技术监督和顾问，碎煎饼和糊煎饼的问题保证能解决；郊区机修队明天我跟过去，还是老地方，保证有活干！
柳云霞一撇嘴：“你吹牛吧！”
辛晓飞一看手表道：“快9点了，我们走吧！”他有些洋洋得意：“不管怎么说，一场开工资的危机，被我化解了。400多人，终于都有活干了。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我今个特高兴，请你吃晚饭。”
柳云霞抿嘴一笑：“那好啊，你这一提醒我还真有点饿了。”
“你想吃什么？”辛晓飞歪着头看着柳云霞的脸蛋说。
“我想吃羊肉串！”柳云霞推开门跑出去说。
两个人从烧烤店出来，已经快10点了。辛晓飞骑着自行车把柳云霞送到家门口，刚要走，被柳云霞喊住了：“你不有事情跟我爸我妈说吗？”
“天太晚了，我就不进去了。那两件事情你都知道，我说你说还不都一样？！”
“你是你，我是我。你要是不说，我也不管。我可告诉你，只要我没回家，我爸我妈就都没睡。”说着，柳云霞转身上楼去了。
辛晓飞知道柳云霞的脾气，她说得到做得到，明天她妈要是不去，那摊煎饼还会一塌糊涂。想到这，他只好跟随着柳云霞上楼了。
到了四楼家门口，柳云霞一边开门一边笑：“你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又向跟屁虫上来了？！”
柳云霞的爸爸和妈妈果然都没有睡，见辛晓飞送女儿回来，格外欣慰。
柳妈妈拉着辛晓飞的手说：“好长时间不来往，我还以为你把大妈给忘了呢？”
辛晓飞有些腼腆地说：“大妈的抚养之恩，我终身难忘。只是现在的破青年综合厂忙得我焦头烂额。400多人，都从我要饭吃啊！现在困难重重，举步唯艰。于是，我又想到了让大妈帮我几天。从明天开始我想请大妈到场担任摊煎饼的技术顾问。这样，我们母子俩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没问题，没问题。”柳妈妈一口答应了下来。
柳书记看看表说：“好你个晓飞，还是小时候那样滑头，我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吗！说吧，还有什么事，通通说出来。”
“柳书记，”辛晓飞刚说出口，便被柳书记给打断了：“你叫我什么？”
辛晓飞忙解释说：“我说的是公事，要不就叫您柳叔了。上个月，我给您打了报告啥时候能批啊？一个是在青年综合厂建立党支部的事，一个是我和云霞等团员想入党的事……”
“《报告》我看了，你的《思想汇报》我也看了，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前些天我和你父亲议论了一阵子，你父亲怕影响不好还想放一放再说。我看，不能再拖下去了。什么任人唯亲？咱有共产党员的标准怕什么？只要够标准，不管你是三叔二大爷，都是任人唯贤。”
柳云霞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说：“还是老爸比辛大爷开明。”
“那我就告辞了。”辛晓飞站起来说。
柳云霞把辛晓飞送出门口还要往下送，辛晓飞一个劲地往回撵她说：“你送我下楼你还要再上楼，楼梯黑我也不放心。”
“那我就不送了。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柳云霞一脸神秘色彩。
辛晓飞正往上走，柳云霞猛得搂住他给了他一个滚烫的热吻，还没等辛晓飞反应过来，便跑进了屋。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