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说歹说总算把妻子哄弄好了，不哭不闹了，却发起高烧不退。等住了院打完针吃完药退了烧，他就接她出院好言相劝“回长春”。可她说啥也不回去，非要在这看着他不可。手机一响，她就问，是不是那个狐狸精打给你的？
陈淼打岔说，孩子都快要开学了，你不能总把他放在他姥姥那吧？
她反问道，怎么不能？放在我妈家我放心，又不是放在你妈家？
没有别的办法了，正赶上工程有点吃紧，陈淼索性就让陈笑天把一个活动房吊到了大烟囱的旁边，借着“工作忙，得靠前指挥”的引子，干脆就把妻子丢在了宿舍。
她妻子也经常往烟囱底下跑，一连到了二月末也没发现杨百蟠的影子。后来，她听干活的工人说，杨百蟠副经理伤透了心，再也不回来了，她才多少有点放了心。三月初，她母亲打来电话说，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老看着也不是个事。孩子都开学了，你要再不回来，我也不给你管孩子了。她这才离开工地，去了长途汽车站，告别让她爱让她恨的八道沟回了长春。
妻子走了，陈淼去了一块心病。可另一块心病却挥之不去：杨百蟠一直以母亲身体不好有病照顾为由，迟迟不肯归队。
这天，他又给杨百蟠打电话说，她已经走了，我求求你，赶快回来吧！帮帮我，我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陈淼，我母亲真的有病，我得照顾她一阵子。再说了，嫂子她走了，还可以再回来。
你害怕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我做没做亏心事，你还不知道？杨百蟠生气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11
2005年5月1日。这天对八道沟来说，是真正的节日。在辽宁沈阳、在吉林长春，桃花已经开过了。在这里，桃花才刚刚盛开。昨夜半刚刚下过雨，桃花如火如荼，漫山遍野地开放，灿若朝霞，流光溢彩，蔚为壮观。红粉相映间，杨树柳树也不甘寂寞，争红泛绿，随着微风拂吹，涌起滚滚漫天的绿色春潮。“柳暗花明，鸟语风香”，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在大片的滩涂地上，丹顶鹤正成双捉对的起舞翩翩，还有大雁、还有野鸭……滩涂边的山林里，那一个一个的白点闪动，肯定是鹭鸶鸟飞回来了，一对对的在找它们去年离弃时的家园……湖光山色，清水倒影，有静态的嫩绿粉红，还有动态的白雪般的鹭鸶和色彩斑斓的野鸭及鸳鸯，真让前来观光的游人流连忘返。五月，八道沟迷人的五月——人间真正的春天，终于让寻觅的游人找到了。看着迷人的大自然纯真景色，八道沟的春天便在游人的心中永驻了。然而，陈淼却丝毫没有感到八道沟春天的到来。在他心中，还一直感受到寒冷的冬天的侵袭。
陈淼现在已经感觉到捉襟见肘是啥滋味了：大烟囱已经起了170米，还有80米。如果不出意外，60天工期完成后80米还可以。问题是，资金周转遇到了难题。工程预付款已到达财务帐面80%，被他用了个精光。还有20%扣除10%“质量保证金”（工程竣工没出现问题一年后付清）剩下的10%说是昨天到达，可今天一早上查财务帐还没划过来。幸好螺纹钢和水泥都备足了，但昨天买水沙的欠款还没有付。供应科长说，沙子欠款再不付，人家就不卖沙子了。要不，旧帐可以先欠着，但拉走一车沙子必须付一车沙子钱，说白了，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钱买沙子干不到8日工程就得停下来，先放下它不说，到10日连工人开资都成了问题……找谁呢？漫长的7天假期，工程指挥部和建设银行虽说都有人，可在的人不是不管事就是说了不算，说了算的又休假不上班找不着……2003年年底，他接手的财务帐面只有2000元流动资金，多亏他划小核算单位不停地各队接小活，才使帐面有了60多万元的盈余。没想到，这60多万元眼瞅见搭进去了，还在等米下锅……
五一节，有的工人虽然想回家，但一看陈经理也没回家，天天在烟囱下活动房里现场指挥的他正给工人烧茶水喝，也就安心工作了。在烟囱上干着浇灌活的吴大涛，正对着他班上的几个工人说：好好干，保证工程质量。把这层浇灌完就收工。陈经理说，今晚上，他让食堂给我们会餐，红烧肉管够吃，啤酒管够喝！
老陈，陈淼对着陈笑天说：你赶紧组织几个人把吴大涛他们班换下来吧。我担心上面的风又冷又硬，时间太长他们恐怕受不住。对了，千万不能为了赶进度，忽视人身安全和工程质量啊！
当吴大涛他们安全地从塔吊吊栏里走出来时，陈淼就把他们接进了他的活动房里，亲自把晾好的茶水端到了每个人的面前。这让吴大涛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接过茶杯，还没等喝心里就感觉到热乎乎的了。
吴大涛一边喝茶一边说，陈经理，食堂是不是今晚会餐，红烧肉管够吃，啤酒管够喝？我听你亲口说的，他们都不相信。
你说得没错！我现在就上食堂督战去！陈淼说完，就出了活动房奔食堂去了。
12
2005年6月9日晚9点。“一家人酒家”还是人满为患，施工黄金季节，工地挑灯夜战，歇人不歇活，工人轮番吃饭，让一家人酒家火得门庭若市，屋外都临时摆上了桌子……这几天，陈淼一直光顾这里。这里不但物美价廉经济实惠还干净卫生。陈淼晚上八点多钟从大烟囱底下出来，便径直走到了这里。老板娘阿惠都认识他了，忙把他让进里屋说，陈经理，我知道你准来，今个特意给你留了一个雅间。她说着，就把雅间的屋门给推开了：陈经理，往里请！
雅间不大，顶多能容下8个人。但只给陈淼一个人，也算特殊待遇有点奢侈了。陈淼进去说，这有点不太好吧，影响了你的生意。
老板娘阿惠倒是很会说话，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经理，能经常光顾这里，就是我的福份。我知道，你不缺钱，你也不缺吃喝，你到这里，就想听听工人的酒话，就想跟工人接近接近。
陈淼笑了，你把我一个人关在这屋里还怎么和工人接近听他们说酒话啊！
阿惠也笑了，你没看见有些想喝酒的工人见你就走吗？
陈淼一愣，他们又不是我们单位的职工，怕我干啥？
你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你啊！他们怕你告诉他们单位的领导，也许是当班喝酒做贼心虚吧？说着，老板娘话题一转：还来二两散白酒一盘木须肉半斤饺子？
陈淼点点头。老板娘阿惠给他斟上茶水，自己出去张罗上了。
陈淼已经面临绝境。这些日子，他天天晚上到这里来买醉。他不敢多喝，他怕像今年元旦前那样喝得酩酊大醉影响自己的第二天工作。他的饭量明显减少，夜里也常常失眠，体重已经由180多斤下降到了160斤。
他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回忆着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他筋疲力尽，有点承受不起招架不住——
5月2日晚，妻子从长春市赶来突然出现在工地上……当她确认工人没放假杨百蟠一直没有回来时才于4日中午回到了长春；
5月6日眼瞅见沙子不够用了，他才很心把那台破吉普车开去顶了沙子款；
5月9日，那10%的工程款还没到，陈淼还没到8点就堵在了发电厂工程指挥部银总办公室的门前。
银总刚上楼梯就看见了他，不禁皱着眉头说，你不休息也不让我休息，不就那点钱吗？早知道你是空手套白狼，我这个大烟囱也不给你。
银总，你要是当初不给我，我还真的给你烧柱高香。你知道我用了多少防冻剂吗？我现在是哑吧叫驴操了，赔得老B朝天有苦说不出。我可告诉你，我还真缺这60万元钱！你今天要是再不给我拨款，工人明天开不出工资，那大烟囱撂下6月末完不了工，我可概不负责。反正，我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招还挺管用，还没到下午，60万工程款就打到帐面上来了。这60万元，真是捉襟见肘，要是给全公司近千人开工资还差一半，只能原土打原墙给干大烟囱的近百人开工资，剩下的钱，要把大烟囱的所有材料备全再说……
5月10日。干大烟囱的开了全月工资还有点奖金、没有活干的还准时上下班的开半月工资、在家呆着放假的也只能东施效颦学学二公司、三公司，“一分钱不开”了。
明天又是开工资的日子，帐面上只有9万元钱了。别说干别的，只给干大烟囱的工人开工资都不够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起早贪黑同工人一起吃住在工地竟然落到了这种境地？你看看杨连财赵占有把中标后的大批工程全部转包出去了，工人大部分在家放长假，一部分中层干部和技术骨干在现场做技术顾问，他俩却开着宝马奥迪A6轿车到处跑，整日灯红酒绿花天美女的生活，多么畅快遂意？自己辛辛苦苦图什么？还是这家老板娘会说话，自己不缺钱，也不缺吃喝……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缺的正是这些啊！自己因为没拿公家的1万元钱入会，就被游戏规则排斥在外，到头来，公司吃亏工人吃亏自己也吃亏，这难道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吗？他真的不敢相信。
二两白酒喝完了，饺子他一个也没有吃。他尽管有点头晕脑涨但还算清醒：明天开工资怎么办？大烟囱今晚已经起到了220多米，还有21天时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照现在的进度到6月末按期交工根本没问题。可这工资要不按时开，就难说了。尽管他曾经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可这思想工作不是万能的。想到这，他又想起了杨百蟠。他拿起手机，打通了杨百蟠的电话说，明天干大烟囱的开工资还差3万元钱，你最好能带些钱来，咱俩把这空城计唱完。现在大烟囱已经有228米高了，明天开了工资就不能停工，到6月末按期交工没问题。如果明天开不出工资问题可就大了。我知道，中这个标，是彻底地错了。我现在是肠子都悔青了。可是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办法？人活着，不蒸馒头总得蒸口气吧？！你要不帮我，我还能指望谁？求求你，明天起大早过来吧，最好能带4万元过来，汽车买油钱也得准备足啊！喂，喂！你不用担心，我家里还有些个人存款，等我回长春就还给你……陈淼还想往下说，发觉杨百蟠已经把电话给关闭了。
陈淼手拿着电话，瞅着发呆。不一会儿，他就憋里憋屈地哭出了声，杨百蟠，你都不帮我，谁还能帮我啊？
她不帮你，我可以帮你啊！男儿有泪不轻弹。陈经理，遇到什么难处了，哭得这么伤心？门一响，进来一个女人充满柔情地说。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陈淼一抬头，看见雪月说。
雪月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小店也是我开的。我知道近些天来，你天天到这里独自一人喝闷酒。我通过银行朋友的帮忙，了解到你——资金遇上了十分麻烦的事，明天给工人开工资还有汽车买油钱，都是难题。如果你不拒绝，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我？陈淼紧盯了一句。
你不是还有那60万元质量保证金吗？我可以在这预付给你。雪月看着陈淼，皮笑肉不笑地说。
说吧，什么条件？
哈哈！还没等我说出条件来，你就猜疑到了？真是佩服，不亏为我的陈大经理。
你就别绕圈子了。无奸不商，你岂能脱俗？
那好，我就直说了吧！说着，雪月从皮夹里拿出了一张支票和2万元现金还有一份合同书递给陈淼道：这是50万元支票。如果你同意，请在这合同书上签个字，一年后那60万元质量保证金划归给我。
20%利息，你可给很毒的啊！陈淼冷笑道。
一年20%利息，你觉得还高吗？陈经理，你也不好好算算，一个月还不到1.7%。这比我在民间放高利贷底得多了。大前年，杨连财和赵占有想高于20%，我都没有借他们。你们曾经是铁哥们，今天上午找他俩借钱都吃了闭门羹。我告诉你，他们不是没钱，现在帐户上有数百万流动基金，别的就更不用说了。我看你是个人物，是真心诚意想帮你。再说了，你听说过有哪一个施工单位在一年后百分之百拿走质量保证金的吗？
雪月这后一句话说得没有错，质量保证金一年后，谁也不能百分之百都拿走，厂家总能给你鸡蛋里跳出点骨头，扣你些款项……陈淼一边看着合同书一边琢磨着雪月刚才说得话。
雪月并非等闲之辈，她看见陈淼有些心动，便一把抢过合同书说，好心当了驴肝肺，你要不干就算了。
吃亏上当在明处。我就是同意了也不得看完合同再签吗？陈淼说着，又一把抢过了合同书。
过了大约5分钟，陈淼看完了合同书，然后拿出笔，在上面一笔一画得签上了“陈淼”两个字说，那一份合同呢？
雪月用眼瞅他微笑着说，那一份我没带来。说罢，就把那份合同书拿起往自己的皮夹里装。
你违反了生意场的规矩。这钱，我不借了。陈淼说着，把支票和钱都推给了她，站起来要走。
雪月歪着头若有所思地说，你要走就走吧，反正合同书都在我这。挺大个男人，怎么出尔反尔呢？
陈淼又坐下来拿过支票说，谁出尔反尔了？
你呗！刚签完字就不想借了，我说错了吗？雪月用眼盯着陈淼，陈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刚想申辩，见雪月把那份签了字的合同书又递给了他，便脸红脖子粗地说，这份合同给了我，那你咋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