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理，你好糊涂啊！250米高的大烟囱，螺纹钢预制水泥搅拌浇灌，你敢偷工减料吗？螺纹钢必须是最好的，水泥也要标号最高的，还要动用挖掘机、大翻斗车、搅拌车齐上阵，更难的是龙门塔吊要一点点组装增高，窝工不出活，越往上越难干越危险，一天出多少活是有数的，根本不是上人多人少的问题。模板就算你组装3米高，可水泥预制浇灌后必须达到一定的养生时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质量。旧的模板拆不下去，新的模板就搭不上来，而水泥也就无法继续浇灌。还有，我不知道你想过没有，挖完地基就是11月份，从11月份到来年的3月份，整整5个月都是冬季，按照东北施工惯例，土建活是禁止施工的。为了抢工期，还必须要保证施工质量，我们就只能少用水，多用防冻剂，可一吨好的防冻剂就是几千元甚至上万元啊！9个月下来，光给干大烟囱的工人开资就是上百万元，再加上机械台班费、钢筋水泥材料费，600万就要出头了，你防冻剂的钱从哪出？杨百蟠有理有据的一分析，陈淼还真有点晕头转向了。他点燃了一支烟，镇静了一会儿说，可你知道，这个烟囱要是拿不下来，近千名工人就会在家全部放长假，我这个刚上来的经理总不能让工人全跟着我没有饭吃吧？再说了，在“三九”前后我们往前抢，尽量躲开最寒冷季节施工，我们尽量减少使用防冻剂的可能……出现的问题，不会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我的陈大经理，现在是市场经济，得讲科学得动动脑子好不好？我们总不能赔本挣个空拳赚吆喝吧！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还没有干，你怎么就知道准赔钱呢？
陈书记，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专门搞预算的，我是预算工程师。你刚上来时，有人说你白帽子，外行领导不了内行，我还和人家辩论。现在，我算领教你了。说着，杨百蟠看看手表，刚好5点整，便收拾好背包道：你出去把门带上，我现在下班了。
4
杨百蟠下班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打车到了鹤岗山庄月亮船酒吧。
进了月亮船酒吧，她要了一瓶红酒，选了一处没人僻静的角落，独自一人在桌前喝了起来。
借着酒劲，思绪便把她带到了从前——
十多年前，她便暗恋上了工程大学的同班同学陈淼，陈淼为人正直，学习上进，也对她深有好感，只是谁也没有把问题挑明。那是大学四年级临毕业的时候，她终于搂紧陈淼鼓起勇气说，陈淼，我爱你！
陈淼过了好一会儿才推开她道，百蟠，晚了。说着，他拿出一张姑娘的照片继续道：我一直想对你说，可我没有这个勇气。我和她在高中时就到了一起，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不能对不起她！
毕业时，杨百蟠本来和陈淼都是留在长春的，但杨百蟠为了忘记陈淼彻底走出陈淼的阴影，毅然放弃了省会一份很好的工作，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乡吉林市，当上了一家土建公司的技术员……
真正爱一个人是忘不掉的，尤其是美好总带着梦幻色彩的初恋。杨百蟠就是这样的人，她一直想把陈淼从自己的记忆中清除，可越清除越清晰越深刻。她也看了处了十几个对像，不知为什么，她总拿人家和陈淼比，越比越觉得不如陈淼，于是便没兴趣便厌倦便厌恶，结果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至今还是孤身一人。为了排遣心中的寂寞，她只能拼命似的工作。由于技术熟业务精，她很快成了原单位的骨干力量，并成为了一个很有名望的预算工程师。
陈淼由于思想进步，积极肯干，不怕脏不怕累，分配工作第二年就入了党，第四年就当了工程队的支部书记，2002年春节过后一公司党委书记退休，他就接了班。2003年年底，经理跟预算工程师还有财务科长合伙贪污受贿的事情败露后，他又接任了公司经理职务。
预算工程师空缺，对一个建设工程公司来说，是万万玩不转的。就在这时候，陈淼想到了杨百蟠。
杨百蟠她接到陈淼的电话，没核计就答应了。原单位领导说啥也不放，她就辞职来到了八道沟。陈淼不但把预算工程师给了杨百蟠，还给了她一个有名无实的“副经理”头衔。
土建一公司由于前任经理贪污腐化，数百名建筑工人放长假，家底几乎败得精光，原经理坐的小轿车也被拿走顶了工程材料款。成了陈淼左膀右臂的杨百蟠，整天和陈淼坐着个破吉普车跑上跑下，她倒也认倒霉了，谁让她始终爱着这个人呢？可恨的是，他陈淼竟然连她的个人问题只字不问，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只知道工作工作，好像出了工作，她就没有一点用处了。今天最可气的是，他竟然不顾她的存在不顾她的强烈反对，喊出了“600万”，非要拿下这250的烟囱不可。
想到这，杨百蟠有些后悔来这了，吃的不好挣的少，住的地方还不能洗澡，女人没有打扮的机会，简直成了个野人。她这个老黄花闺女，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餐风露宿，把后半生都扔在这里，值吗？
想到这，她一边用小口慢慢地抿着酒，一边就心酸起来落了泪。
泪水一流了出来，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接一颗不停地滚落了下来。
杨百蟠，陈淼是一个好男人。他真的值得你去追。不过，像他这样的男人，已经落伍了。可惜一个只从书本上研究市场经济多年的党委书记，一放下书本一当上经理一遇到现实，就不会实践就开始到处碰壁了。
你是谁？
杨百蟠抬起头，只见一位齿白肤嫩雪香玉肌品着红酒的女子，坐在了她桌前的对面，已经端详了她好长时间。
齿白肤嫩雪香玉肌品着红酒的女子莺声燕语说，真是贵人多忘事。杨女士，我们在招标大会前是见过面的。
……
5
这250米高的大烟囱，还真叫陈淼给中了标。听了杨百蟠的一番分析，陈淼还真有点后悔，但他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有活干总比没有活干强。工程还是于10月1日——按发电厂工程指挥部的计划，按期开工了。
250米高的烟囱，需要打十几米深的地基。
工程从一开始干就不顺利。
挖土方不到2米深就见了水。越往下挖水越大，用了3台潜水泵往外排水都排不过来。施工现场，成了一个圆形的小湖。挖掘机只好被迫停止了工作……陈淼一咬牙，对供应科长说，找财务拿钱买台排水量大的水泵，要离心式的。
离心式水泵买来了，每小时排水量200立方米，又铺设了300多米长的水管线，折腾了整整5天，才控制住了四处涌来的地下水。就这样，1台大流量离心式水泵和3台潜水泵24小时不停地转着，才保证了挖掘机正常工作……由于安装离心式水泵耽误了几天时间，到11月5日打地基挖土方工作才结束，等到地基螺纹钢刚编织完一车一车浇灌混凝土时，东南脚处却发生了大面积塌方……
大面积塌方处理完了，还没喘过气来，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就到了。老天的积雨云承受不住冷暖气流夹击的载重量，就厚厚地黑下脸来，下起了第一场冬雪。那雪下得那叫个大啊，西北风吼叫着，原本漫天飘洒的雪花被它搅动得上下翻飞，铺天盖地倾泻下来，西北风夹带着烟雪，刮得人有点睁不开眼睛……陈淼看工人施工太辛苦了，便想叫停。杨百蟠不同意：你想过没有，万一这西北风夹着这烟雪把这大坑填平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
又怎么不可能呢？现在的事实真相，就在一点点发生。每个水泥搅拌车必须多加防冻剂，连夜浇灌。要停止作业，也得雪停了再说！
到底你是经理我是经理？多加防冻制剂，那将会进一步加大施工成本。再说，面对这样的作业环境恶劣天气，让工人继续施工，我于心不忍。我不是资本家，我不能不管工人的死活！工程施工在陈淼“关心工人健康”的命令下，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大雪下了整整两天两夜，等到第三天早上才停了下来。
雪过天晴。陈淼惦记着自己的工程，没吃早饭就跑出房门，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工地。
到了工地，他就有点傻了，方圆几十米的基础大坑，连一点影儿都没了，被暴风雪添了一个溜平。要不是塔吊上的小红旗还迎风招展，他简直怀疑自己正在做着一个恶梦……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屋里屋外围满了人。
都围着我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扫雪！他翻身坐了起来，差一点把挂点滴瓶子的铁架给弄倒。一队队长陈笑天忙扶住铁架说，那深深地大坑怎么扫？刚才二班长吴大涛已经掉进雪坑里了。杨百蟠工程师正组织着救人，我们就盼你苏醒好拿主意啊！
陈淼急了，自己拔下针头，下地穿鞋就走。他在医院大门口坐上一辆出租汽车，径直去工地。
到了工地，他给司机5元钱，司机说啥也不要：平时跑这5里多地是5元钱，可从前天晚上出租就都涨到了10元钱，不信你就打听打听？你没看见下这么大雪路不好走吗？！
救人要紧。陈淼收回那5元钱，又拿出10元钱丢给他说，行，你小子可真够黑的！
陈淼从出租车上下来，挤进围观的人群，冲到了最前面。
一台挖掘机和一台汽车吊正在杨百蟠沉着冷静指挥下救人。
120救护车就在她的旁边紧急待命。
这时候，只见大坑在挖掘机的忙碌下露出了痕迹。围着掉进人的那个雪窟窿，周边的雪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
汽车吊悬臂正在往下滑落……悬臂下钩头通过绳子吊挂着一个厚厚地铁托盘，杨百蟠头带防毒面具混身拴着绳子已经站在铁拖盘上，正准备下去救人。陈淼跑了过来说，你不能下去！
我不能下，那你来！杨百蟠用眼盯着他说。
陈淼没有言语，他不知道怎么去救。他退缩了。
下！一会儿下到底后过10分钟见绳子摇晃了就起吊。
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上面的人心儿都悬了起来，有的人，比如说陈淼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终于，有人见落下的绳子有了轻微的晃动，才小心翼翼地给汽车吊司机发“起吊”信号。当铁托盘上捆绑站着两个人时，坑上面的人才随着托盘的一点点升高慢慢地放下心来。
托盘终于吊到了地面。几个医护人员迅速赶了过来。主治医生一试鼻息没感觉到，又摸了一下脉，好像还有，忙命令道，赶快解开绳子，抢救！
吴大涛终于被抢救过来了。主持抢救的医生对杨百蟠说，他需要送到医院进一步观察治疗！当救护车在杨百蟠的点头下开走时，人们才把关注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她。
一夜愁白发满嘴大水泡的陈淼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杨百蟠费了好大的劲推开他冷冷地说，陈淼经理你先别太激动，吴大涛是抢救过来了，可这基础你看看怎么组织抢救呢？
你也是经理，这回你说咋办就咋办！陈淼如负释重地说。
杨百蟠对陈淼没言语，她看着两辆汽车刚刚拉来的4台大鼓风机，对刚从驾驶室里探出头的一队队长陈笑天说，还不赶快下来？赶紧组织人安装啊！风把雪吹进来，咱就用这4个大家伙把雪给吹出去。吹不到的死角，能下人的就下人，下去不安全的咱们就用树枝干柴点火烧！如果顺利的话，咱们下午就能用混凝土浇灌干活了。
6
陈淼多亏了杨百蟠。要是没有她，吴大涛死活难说，基础工程肯定是废了。他当时之所以晕倒在雪地上，是因为大雪已经把这基础大坑给添了个溜平……他心灰意冷，连活的勇气都没有了。顿感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便一头载倒在雪地上。
人们吃完早饭，按各队分配的地段赶来扫雪时，才有人发现了他。祸不单行福不双降。当人们向他涌来时，吴大涛也不知怎么就掉进了雪坑里。
救吴大涛要紧。杨百蟠顾不上陈淼了，她让陈笑天赶紧把陈淼送医院，自己在这边组织人立即抢救吴大涛……陈淼本无大碍，就是一着急一上火瞬间昏迷过去了。通过心电图和脑CT拍片检查，还没发现什么大的异常……下大雪那一天，陈淼虽然把人撤了，但吃过晚饭雪还没有停而且越下越大，杨百蟠放心不下怕出意外便从最坏处着想背着陈淼组织了一批党员和工人骨干，来到了工地，挑灯夜战，用模板等材料做了一些补救措施。要不然，就是唐三藏大师傅在孙悟空面前也没什么咒语可念了。
基础工程浇灌完了，陈淼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从心底往外感谢杨百蟠，12月31日这一天下午，工人都放假回家了，陈淼也没有回长春去看妻子和女儿，他就是想在这好好陪一陪杨百蟠：你先回寝室休息一会儿，晚上我请你吃饭，然后咱们到舞厅去跳舞。从学校分别以后，我敢保证，再也没和第二个女人跳过舞。这第二个女人，陈淼语音说得特别加重，有意思告诉扬百蟠，他陈淼心里还一直是爱着她的。
女人的心思有时有点怪，往往让男人琢磨不透。杨百蟠来这快一年了，这是陈淼第一次单独邀请她吃晚饭并有跳舞节目，按理说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没想到，她回到寝室里，趴在床上就哭了……
晚上4点多钟，天刚擦黑，陈淼就来找她了。
她堵在房门口，没有让陈淼进来。她抹着眼泪说，我想明早回吉林，你开车送我到长途汽车站行吗？
不是说好了不回去的吗？早知如此，我也就回长春市了。陈淼显然有点生气，他阴沉着脸说。
我想我妈了。说着，杨百蟠泪如雨下，哭出了声。
陈淼紧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好了，明天一大早我送你到车站！现在赶紧梳头洗脸打扮吧，我都有点饿了。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你自己去吧！说罢，杨百蟠转身进屋随手把门关上了。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的陈淼，站在门外一边想着一边敲了好一会儿门，见扬百蟠仍然没有开门的意思，便索性淡然无味地独自一个人来到了鹤岗山庄月亮船酒吧。
陈淼是第一次来鹤岗山庄月亮船酒吧。以前，他只是听人们偶尔说过，这是八道沟最陶醉最高档最豪华最讲究最有身份人的酒吧。所以在今天心情最放松最失意的时候，他就鬼使神差的来这了。
陈淼怕被熟人看见，便选了一僻静处坐下了。他刚落座，一个袒胸露腹的小姐就过来了，用奶油奶味的声音发贱到，先生，请问你来什么酒？用不用我陪你喝啊？！
谢了。来瓶长白干红，我一个人，自己喝。陈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说。
陈淼很清醒，他虽然没来过这里，可他知道这是个高档消费的地方，他没敢要法兰西白蓝地，更不敢要法国的人头马，他只要了市场上常见的有20元钱就挡住了的长白干红，心想，它在这里再怎么贵，有100元钱也就挡住了……长白干红上来了，他一个人慢慢地喝、慢慢地品着、慢慢地想着他和杨百蟠的往事……
陈大经理，怎么你一个人在这独自喝闷酒？杨百蟠女士呢，她怎么不来陪你？那位齿白肤嫩雪香玉肌品着红酒的女子，从吧台里端详他有了好一会儿时间，终于轻巧地荡出来坐在他身边说。
怎么又是你？陈淼側头看了看她说。
陈大经理，光临惠顾寒舍，寒舍棚壁生辉，我这都出来迟了，还望海涵，恕罪恕罪！
雪月小姐，你就放过我好吗？咱们前世无冤今日无仇，你还来缠我干什么？难道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
陈大经理，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说话要有证据。你说说，我怎么把你害惨了？雪月皮笑肉不笑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