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宵小爬墙时。
京城西直门内胡同的一处府院墙角边上，随着一阵细碎的悉悉索索声，一双猫儿般闪亮的眼睛在墙头往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便有一个瘦削的身影爬上墙来。
嘿嘿……这人窃笑了两声，灵澈的眼里闪过一丝得色。
他伏在墙头，紧了紧背着的小包袱，就要跳到墙外去。这时，却感觉一丝阴森森的寒气从头顶直灌进来，一直延伸到脊背上，都凉飕飕的。
他抬头，对上一双犀利深邃的眼眸。
夜色沉沉，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可他浑身散发出凛凛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连周遭的空气，也似乎都凝滞了一般。而他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正紧盯着自己。
敌不动、我不动。
他猫在墙头，与伫立墙上的男人默默的对峙着。
对方似乎一派悠然，盯着他的眼神，仿佛是豹子瞧着爪中的猎物，气定神闲的等着他做垂死挣扎。
他冷汗涔涔。
梆、梆、梆。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过了三更。
他咬咬牙，跳下墙头，稳了稳身子，也顾不得拍落身上的尘土，撒腿就跑。
那人也紧随着一跃而下，落地时竟然无声无息。他飞身上前，去擒小贼的右臂。
只觉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他灵巧的闪身避过，脸颊却被刮得有些刺疼，心里不禁暗叫好险。若是被这一掌拍中，右手不废也非残了不可。
“哦？”那人冷哼了声，似乎有些讶异这小贼有如此功夫。随之又是极快的几掌，小贼一一避了，却渐渐的有些左支右绌。
“哼。”男人眼神一凛，敏锐的寻着了他的破绽，左手扣住他的肩往后一拉，右手化掌为爪，直取他的胸膛。
“啊……”小贼一声惊呼，声音温软，又有些沙哑。
“呃？”男人却是愣了愣，一时忘了动作。
因为他袭向小贼胸口的大掌里，只觉得握着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
“你、你……”趁着他发愣的空儿，小贼跳出几尺外，紧紧的捂着胸口，“你居然动我的……肉、包！”
贝子府后院里，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青年男子端坐廊前品着茶。他旁边一个十八九岁、侍卫模样的俊朗少年按着腰间的剑，直挺挺站着。几个下人手上提着灯笼，疏疏落落的站在两旁。
廊下，那瘦不伶仃的小贼跪坐在地上，身前散落着一包袱的金银首饰，旁边还有几锭碎银子，以及……几个白面大包子。
不一会儿，一个老嬷嬷上前来，对着那男子福了福身，“奴婢给爷请安了。”
“嗯。”男子微微颔首，瞥了一眼那小贼，启唇说道，“你去瞧瞧，那些首饰是不是你们福晋的。”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还带着些懒洋洋的鼻音，声量不大，却似乎能穿透人的身子，直达心底。
老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去看，瞧了瞧首饰，又去瞧那小贼，却是吃了一惊，“啊……是福晋……”
“是福晋的对吧。”男子不耐烦的打断她，“那就收了，退下。”
“哦……？”老嬷嬷怔了怔，瞧见小贼的眼色，便默默的收了包袱，又对男子福了福，然后迈着小碎步，颤巍巍的退下了。
“锁到柴房里，明日一早送应天府。”男子淡淡说了声，便起身欲走。
“是。”下人们躬身应了，便又几个人上前架起小贼。
“不要啊……”他哀鸣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话说？”男子停下脚步，冷眼睥视着那小贼。小偷儿一身青衣小褂，布巾包头，那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上满是烟尘灰土，整个人看起来灰不溜秋、邋遢不堪，只有那双眼眸，像是上好的猫眼石一般清亮。
“我……”小贼咽了咽口水，仰头瞧着这高大挺拔的男子。他的面容刚毅方正，冷峻的脸上瞧不出一丝表情，他让人联想起深林里的墨豹，优雅、慵懒、敏捷、深沉，又充满着蓄势待发的力量和嗜欲。
“那个……爷，能不能饶了我一次啊？”小贼嘴上哀求着，眉梢却是微微翘起，乌溜溜的眸子左顾右眄。
“我为什么要饶你？”他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
“我……我……”小贼愣了愣，随即假惺惺的挤出几滴泪来。
“禀大爷，小人本住在通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雷老虎，他蛮横不留情面，占我大屋夺我田……他还将我父子，逐出了家园，流落到江边……可怜老父他，就此魂归天！为求葬老爹，小人唯有做个小贼、自作贱……呜呜……”
他一边说，一边偷瞥男子的神色，见他不为所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更起劲了。泪水冲散了他脸上的烟尘，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爷，这小子胡说八道。”侍卫嗤之以鼻。这些桥段，他在大街上听得多了。
“我、我说的是真的！呜呜……”小贼摘下头巾，只见他头顶上一堆青黄粘稠的脓液，一阵腥臭味散发出来，众人连忙捏住鼻子。
“我头上流脓、脚底长疮、三餐不继、四季不安，大爷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他作势又要去脱鞋子。
“行了行了！”侍卫嫌恶的的摆摆手，“快包回去！”
“还是个孝子呢……”男子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不以为意的冷笑一声，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才说道，“饶你也可以……”
“谢谢爷的大恩大德！”小贼用力挣开架着他的家丁，兴冲冲的对着男子作了个大揖。
“我还没说完。”他眼里闪过不为人知的精光，“见你功夫尚可，不如留在我军中，改邪归正、为国效力。……也可先支些饷银，葬你父亲。”
“啊？！”小贼愣了愣，张大了嘴巴。
“怎么，不愿意？”男子抿了抿嘴，饶有兴味的望着他，“依大清律例，盗窃一百二十两以上者绞监候，你偷的不止二百两了吧？就算赃物交还，也要杖一百，流三千里。……你是想从军呢，还是想充军？”
“我……”小贼迟疑着。
“来人，押下去，明日送应天府。”男子瞥了他一眼，就要拂袖而去。
“好、好！我答应就是了！”见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又来抓他，小贼赶紧应了声。
“嗯。”男子微微颔首，“那你先下去吧。”
“我……还可不可以……”小贼依依不舍的瞧了一眼地上的肉包子，舔了舔嘴角。
“去厨房给他拿几个热的。”男子瞟了他一眼，紧抿着唇，转身去了。
“包子？……哼哼。”直到走远了，他才忍俊不禁，低着头轻笑了两声。
“爷……您这是……”侍卫不解的望着他，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
“富勒珲。”他敛起笑容，微微蹙眉。
“属下在。”见主子不悦的神色，他识相的住了嘴。
“……找人盯着那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