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允宥用眼光制止了正坐在一旁休息的侍卫冲过来,抬头看向那个不识相的说话人。那说话的人穿一件灰扑扑的衣服,骑着一匹黑色的小叫驴,大概十三四岁,瘦瘦的下颌,大大的眼睛,透着几分精灵古怪。
少年见坐在地上的亲吻的那对男子中高大的一个抬头看他,也歪着头看向华允宥。心中有些奇怪,这个人明明做了不要脸的事,怎么脸上不带半点难堪,更让他奇怪的是,他脸上略略现出一层薄怒,就让人看了心中一阵心悸。
华允宥扫了那少年几眼,便转过脸去,伸手托起玉知藏在他怀中的脸,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
玉知吓了一跳,刚才一时热情冲昏了头脑,现在清醒过来,哪里还敢在众人面前表演。更何况,少年的话让她想起了自己现在是一身男子装扮。
玉知用力挣扎,华允宥双手一紧,玉知顿时一动也不能动,嘴被他堵住,只能乖乖地任他掠夺,又羞又急,几乎晕了过去。
终于华允宥有些满意了,放过了她已经红肿的唇。他的唇滑至玉知的耳边,往娇嫩的耳里轻轻吹了口气,轻喃道:“傻丫头,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有一线希望,千万记得自己先逃。”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若你误了大事,你就是千古的罪人。”
玉知浑身一抖,心头罩上一层阴影,他的语气就像在吩咐后事一样,想起他偷偷塞到她衣服里的那件东西,她再也顾不得,双手紧紧抱住他。只怕一松手,就会永远的失去他。
这回却是华允宥挣开了她,站起身来,笑道:“我们走吧。”
玉知无望的看着自己的手,她抓不住他!他只要轻轻一挣,就挣脱了她的手。他很少对她这般温柔的微笑,可此时这笑容却让她心中一阵阵的发冷。好像——挂在怀玉村宗祠墙上的祖宗画像。那是逝者留给生人最后的笑。
忽然跳起来,玉知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别想推给我。”她不要,不要他这样的表情,好像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一般。
华允宥怔了一下,眉一皱即平,淡淡道:“放心!”
玉知不知华允宥说“放心。”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华允宥的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冷傲和嚣张,她却不由松了口气,这才是疯子,无论多艰难,都好像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表情。以前她很讨厌他这个表情,现在才发觉,这个表情太适合他了。思虑一松,她这才觉得脚下针扎般痛。
玉知痛哼一声,身子靠在树上。
华允宥看看一旁骑驴的少年,道:“把你的驴卖给我,你出个价钱吧。”
那少年一怔,眨着大大的眼睛:“你要买我的驴?”
华允宥不耐烦地道:“你卖是不卖?”
“不卖!”少年挑眉冷哼一声,那神色也是十分嚣张,忽然声音一变,变成了一声惊呼:“唉呀——你硬抢?”
面对瞪着眼睛坐在地上,仍是一脸不信的少年,华允宥脸上的嚣张变成了阴冷:“你要不想死,最好闭嘴。”
少年脸色变了几变,满脸的不服在对上那双凌厉无比的眼眸后,终于强压了下来,故做潇洒地摆摆头:“算了,相逢即有缘,就当我交你这一个朋友吧。”
华允宥从腰上摸下一块玉佩丢到少年怀中:“这玉佩就当买这驴。你还不配做我的朋友。”
少年大怒,抓起玉佩就要向华允宥脸上丢去,手握住那块玉,却被手中温暖的感觉怔住——这竟是一块罕见的暖玉。价值何止千金,他竟用来换一头驴?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华允宥却根本不理少年的纠结,伸手将玉知抱上驴背,这才冲众人一挥手:“走吧。”
大道宽阔平坦,行人却极为寥寥。道旁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地,曾经是无数良田,如今却已尽数荒芜。玉知坐在驴背上,耳中听到华允宥与华伯之间的交谈。
华伯跺脚叹道:“国家这几年多有灾祸,百姓食不果腹,这里竟有如此多的良田成为鼠雀横行之所。天要亡我大夏唉。”
华允宥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淡淡道:“人之过,何怨天?”
华伯转头看向华允宥:“允宥,你这话什么意思?”
华允宥脚步不停,口中回道:“这余阳郡向为鱼米之乡,国家岁赋,一半出自此处,可是多年来横征暴敛,百姓辛苦一年,收获万担谷物,都交了赋税,落得冻饿而死。还有谁肯来种田?”
华伯加紧两步,跟上华允宥:“若是允宥来治余阳,该当如何?”
华允宥闻言,倒停下了脚步,思忖片刻,坦然道:“我自然有办法让余阳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只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闯出这个鬼门关。”
“允宥,你向有大志,我是知道的。但是,这治理一方的本事,却不是吹牛吹出来的。”华伯抚髯微笑。
华允宥没有争执,似笑非笑的瞄了华伯一眼,口气谦恭:“宗伯说得是。”
这话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华伯心中有些憋气,适才所言,并非随口说说,这次他亲自来传旨,正是九宗五正共同商议的结果,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琢磨这个华允宥。黄正说他英才盖世,为不可多得的中兴之主。而青正却说他癫狂无礼,不堪大用,两相争执,不相上下。白从青,黑从黄,这五正,竟然在内部分成了两派,剩下一个赤正下不了决心。事关国家命运,他要细细考量清楚才能下决心。
但这一路走来,华允宥在他的眼中,却越来越让人吃不透。每次他挑起话头,最后都不了了之。可若说华允宥无才,却又不像。齐周的繁盛他看在眼里,一路行来,若没有华允宥指挥若定,众人早已进鬼门关数次,若让他相信这些尽是一个疯子随意所为,实在难以置信。
不管华伯心中如何想,一行人的行动却是快速之极,大家都急着穿过这个盗匪横行的险地,赶起路来,都是脚底生风。一路上又遇到几次危险,但华允宥恢复了武功,每次虽险,众人最终都能成功脱身。
这日正午,一座很小的县城已经在眼前。
众人远远望去,城上并无大夏国的旗帜飞扬,城门口盘查进出行人的人,衣着各异,眉目间有一股匪气,并不像是官兵。华伯看向华允宥:“我们可要进城?”
“进城。”华允宥神色并不轻松,现在余阳郡已经全部被盗匪控制,要想从城边绕行,凶险并不小于进城,事到如今,只有勇往直前。想来这城这么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行人走到城门口,几个盗匪走上前来:“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快快把值钱的东西留下。”
众人唯华允宥马首是瞻,眼光定定的对准了他。华允宥面不改色,从容上前:“请问,这是伏县吗?”
眼前一行人虽然风尘朴朴,衣着却不差,不比这几天进出的那些穷鬼,那些盗匪想到今天可以发笔小财,心里乐开了花。心情一好,竟然指点起华允宥来。“你这大个看着倒还不傻,竟然不识字。”一个匪徒面带不屑的指指城门前悬挂的牌子:“伏县,看清楚了。要进城,先将银子细软留下。”
华允宥微微一笑,点头:“甚好,多谢了。”转身对众人道:“大伙进城吧。”
见“肥羊”并未如意料般奉上所有的银子,众匪的脸色顿时变了:“大胆,你还不快把钱拿出来。”
“对不住。我不记得大夏国何时有这个进城收钱的规矩。”华允宥淡淡道,唇角微微倾斜,站在他身后的侍卫们已经感觉到那无形的杀气涌了出来。偏偏那几个不知死活的盗匪还一无所觉,一听华允宥不肯拿银子,立即和炸了锅一样,挽袖轮拳,大叫着要上前教训这不懂事的大个子。
华允宥眼中有一道凶光闪过,这一下,离他最近的那个盗匪终于感觉到了,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被他强烈的气场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华允宥杀机已动,正要迈步向前,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塞进了他的手里,轻轻摇了一下。深棕色瞳仁里的怒火,忽然消逝不见。
华允宥手掌一紧,将那只小手紧紧握住。芮玉知对众盗匪道:“各位大哥,我哥哥脾气不好,你们原谅。我们也是出门在外的人,身上并不方便,这点银子就给各位大哥打点酒喝吧。”说着伸出手来,白白的手掌上,托着一锭银子。
那个盗匪一见,立即换了一张笑脸,伸手将银子接过,就想随便说两句场面话,放一行人过去。可旁边几个没有感受到华允宥厉害的盗匪眼中闪出贪婪的光,不由多说站成一个圈,将华允宥与芮玉知围在了圈内:“小子,让你们留下所有细软,这样一锭小小的银子就想打发爷们吗?”
华允宥低头,对芮玉知道:“你呀,难道不知道贪得无厌这四个字吗?你银子露了白,现在是人家不肯罢休了。”
玉知抬眼望他,脸上却也不见紧张:“不告而诛总是不对的。总要给有人向善的人一个机会,对吗?”
华允宥板着的脸终于透出了一丝笑容:“算你有理。那现在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听得出他言语中的戏谑和刁难,玉知笑了,有意给他出了个难题:“真要听我的?我想做这群山贼的大王,你能做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