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已经看不出他是男人或女人了,她只是凭借直觉,姑且算他是男人吧。
她环顾四周,有一张简单的桌子搁置在墙角,桌子上,还有一个酒壶,那酒壶晶莹剔透,倒像是上好的玉石所做,做工精致,上面的九龙图纹,该是皇家标志。
难道,这个人跟皇室有所关联,将他关在这里,又是为何?
她走近那张扑通牢房一般的木制桌子,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仔细摩挲着那酒壶,眼睛一刻不离酒壶旁的两双筷子,两只空碗,和一盘清淡的菜肴。
那盘菜,已经发霉,泛着浅浅的绿色。
看起来,是皇家御厨所做,即使发霉了,仍有幽香。
而那两个空碗和两双筷子,好像并没有人动过,摆放整齐,就像是家中的宴席一般,隆重十分,空碗旁,还搁置着两个酒杯,酒杯里,盈满了醇香的液体。
她的眉愈发紧锁,难道这一切,都是为这个男人所准备吗?
她的思路被男人的怒吼打断,她看见男人死死盯着她所坐的位置,那神情,仿佛要将她吃了,她赶忙站起来,男人才停止发疯的鬼叫。
那个男人,应该是能看见的。
而他,为什么又对这个位置如此的在意,浮蓝生盯着那个向阳的位置愣愣出神。
这场景着实诡异,一个被锁住的全身糜烂的男人,一个窈窕美妙的女子,一张桌子,一副碗筷,一盏酒盅,仿佛是一盘棋局,才被人下了一般,就搁置此处。
脑子里突然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一闪而逝,却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若真的是这样……
她不敢接着想下去,只觉得心快要跳出来,脸色也煞白如雪,皇家的亲情,真的这么可怕吗?
她看着这个无舌男人,若是想要从他的口中问出什么,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凭借自己的推测。
这时,一片隐约的金黄晃住了她的眼,她飞速冲向无舌男人,拉起了他腿边仅剩下的一块破布,那块布,淡淡的金黄,隐约可见龙样的尾巴,骄傲的挺立着,可其他地方,已经破败。
好像预示着皇家的兴衰,历史,好像在她的眼前一幕幕闪现。
小的时候,那个男人,用粗糙的大手,拉住小孩的手,然后对他说:“颜儿,今后,你自己要坚强。”小男孩抬起头,望向他的父皇,一脸疑惑。
阳光遮住了男人脸上的表情。
十三岁后,男人鲜少再见小男孩,总是以朝政繁忙为由,却常常私下里召见他的哥哥,这时,小男孩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他已经成了少年。
一次偶然,他在窗下听见了他的父皇与大哥的对话。
他的眼睛,染上的鲜红的血,他的手,攥的很紧。
“将来的皇位,父皇将传位给你。”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他做的不够好吗?为什么啊父皇,要这样对我?这不公平!
他冲出去,挥剑砍断院中的樱花树枝,樱花随之而飞,洒落了一地。
他日日习武,到了夜晚,就秉烛夜读,只为了做的更好,他要让他的父皇发现,原来他是比大哥更好的,更值得他骄傲的。
那一年,男人派了他的大哥出征。
少年亲眼看到,他的父皇,望着大哥的背影的神情,是那般慈爱,不知何时,自己再没有拥有过这种神情了。
恨的种子,莫名的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浮蓝生的喉咙有点哽咽,她想起来,香颜折笑那完美的笑容,想起来他对自己说:“香香,可以许我一个愿望吗?”
她想起来,自己对他说:“总有一天,我会还欠你的人情。”
可是,她拿什么来还了呢?一柄短剑?一地鲜血?
她想起来,他曾经在月光下,那般悲伤的对她说过:“你知道什么是双生吗?”
双生就是,一个永远是天使,一个,却只能永远的沦为恶魔。
他从小到大,都渴望着爱,可是他触及到的总是父皇记忆里那冰冷的眼神,那据他于千里之外的亲情,那些感情,遥远到模糊。
直到他的爱,他的希望,都变成了恨,疯狂的滋长。
他,将他的父亲囚禁,自己做了皇帝。
他,割了他父亲的舌。
他,让他的父皇,永生与黑暗相伴。
只因为他永远记得,那雨夜里,自己最无助,鲜血淋漓的时候,他的父皇,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就转身离开,牵着大哥的手,就像当年他曾经那样牵着自己一般。
所有的希翼,都化为泡沫,碎了。
她不知道,他在割掉自己亲生父亲的舌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隐约感觉到,很痛恨痛……
香颜折笑,我恨你,也对不起你!
地宫中待了三天,未饮未食,此刻的浮蓝生已经筋疲力尽,全身都绵软无力。
那个男人,也奄奄一息,仿佛顷刻便要魂归九天。
怎么办?她试着沿原路返回,视线所及一片昏暗,不时会撞到什么,膝盖上应该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了,不过如果再不出去,别说是自己了,那个男人,也会被活活饿死在这里。
看来,香颜折笑死以前,一直都有人给男人送饭,不然他也不能活到现在。
不知道现在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隋河正处在鼎盛时期,他们的国君一死,该是一落千丈,而她,也正正经经的成了千古罪人,乱世妖女。
想前面自己通关无阻,怕都是香颜折笑下的令,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一面,他见的是自己,而且他对自己的用心也不言而喻,即便自己一个弱女子杀了他,也无甚可怪。
那么自己若是公然出现在皇宫中人的面前,决然会被千刀万剐。
她想到这,也释然了几分。
自己犯下的罪,岂是千刀万剐可以赎清的,若是等她完成了她想要做的,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只要能换取她一世安心。
她要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那个妖媚的男人说过,他知道一切,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的过往和曾经。
她拿她的灵魂做了交换,拿她的自由,换取她的明明白白。
现在她要做的,是找到落樊,然后履行诺言,亲手供上自己的灵魂,她知道,现在她还能如此清醒,还能有神智,完全是因为自己内心那强大力量的支撑,若是真的明白了一切,精神力量自然就会坍塌,三生引,在她喝下去的一刹那,已经注定了故事的结尾。
她苍然一笑,笑容在漆黑之中隐匿起来。
在摸索了好一番后,终于从狭窄阴暗的道里爬了出来,外面的天,是浓重的夜色,覆盖了整个大地。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有冰凉的触感。
现在她在犹豫,她是可以借机出宫,只是密室里的那个男人怎么办?难道就此不管吗?可是,他毕竟是隋河的前任国君,香颜折笑的父亲,她无法坐视不管。
那么,就留下信号好了……
做完一切,她在夜幕的遮掩下,逃出了现在防守松弛的隋河皇宫。
城外,灯火幽幽,分外凄然,白色的灯笼,挂满了整座皇城,凄厉的曲子,划破天际,隋河国军已亡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挨家挨户都穿上了白色的丧服,哀悼已逝的国君。
街道上刮着寒风,凄厉的扫过她羸弱的身子。
她倔强又坚毅的走着,走到面摊前,点了一碗面。
她静静的坐在木椅上吃着,老板不时和她搭着话,有时则是自顾自的说着:“姑娘,你是外来的吧,唉……你不知道,我们的国君,是位多么好的君主啊。”
“以前我们一直以为,他不务正业,贪图美色,可是他死了,我们才明白,这国,都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啊!”
“倒是那大瀛的皇帝,不但诈死,还乘机攻打我国国境,简直卑鄙!”说着,那年过五旬的老板居然呜呜的垂泪起来,暗自拭泪,似有无尽的悲伤。
不知怎么,一滴咸腥的泪水落入碗中,整碗饭,她吃的毫无滋味。
脑袋像被巨雷轰然劈中,然后她不知道该想什么,筷子都快要拿不住了。
支离疏,他没死。
那么?
为什么?
他要让自己来管理大瀛呢?又是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是假死的呢?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她突然仰天大笑,发丝在漆黑的夜幕中狂乱起舞,面目狰狞,原本清秀如斯,现在却如地狱使者,勾魂煞人。
“姑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那老板走过来好心的询问,浮蓝生缓缓一笑,掏出银子,搁在木桌上就转身离去。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来来回回都是错,为了他,她杀了他,可是……
雨下大了,如此凄厉,天空中闪过一道道白光,猛烈的风将雨吹斜,扑哧扑哧的打在她脸上,好像在嘲笑着:傻子,快醒醒,看你做了那么多可笑无谓的事情。
利用我?去完成你的雄途伟业,你在图谋,想要这天下,可你又曾想,置我于何处?
江山如画,风雨无阻,我跟着你。
后宫千人,陈氏险诈,我陪着你。
前方险报,危在旦夕,我帮你稳定那朝堂。
为了你的雄图霸业,你的天下,我离开你。
你呢?除了弃我于不顾,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还剩下什么?悲悯,同情?还是玩弄?
我一直以为,那午后你在我面前不管不顾的大醉,桃花沾染你的衣襟,全是为我。
我一直相信,那夜屋中,你对我动情的话语,都是发自内心。
哈哈,我怎的忘了,你中了毒,你身不由己,可我同时也忘了,那解药,其实早在你手中,只是我自始至终不愿相信。
陈氏为了制约你,给你下了毒,可是,你一代英明帝王,怎么可能任人宰割?更何况陈氏跟本不是你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