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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连城

乔生,云南晋宁人,很年轻时就以富有才华闻名远近。 可是,在科举考试中并不得意,二十多岁了,都还没取得任何功名,自己也感到很困顿。他为人很讲忠义诚信,帮助别人也很尽力。

乔生和顾生是好朋友,可没想到顾生年纪轻轻就死了,留下妻子和儿子,乔生时时便接济他们。

乔生的文章做得好,县官很喜欢,和他非常投合,也很器重他。可是仍是不幸,县官在任上死去了,留下家口没有办法回去,乔生便破费自家的财产,把县官的灵柩和他的家人送回原籍,往返的路程有两千多公里。这件事,让当地的士人更加敬重他,然而由于这事花费太大,让他家变得拮据起来。

当地的史廉家有个女儿,叫史连城,善于刺绣,并且也读过书,史孝廉对她很宠爱。有一天,连城把自己所刺的“倦绣图”拿出来,征求少年男子在上面题咏诗词,想以此来选择一个如意郎君。乔生给她题的诗是“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安停针线蹙双蛾”,大概的意思是说:闺阁中的女子啊,早早就起来坐在窗前刺绣,先绣好荷叶,在绣那荷叶底下的鸳鸯,可是等到绣那对鸳鸯之时,禁不住惆怅起来,不知不觉停下了手里的针线,眉头微微地皱起来,心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连城得到了诗,读了心里感到很甜蜜,很欢喜,向父亲称赞乔生的才华,史孝廉便明白了她对乔生有意,可是他嫌乔生家贫困,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就不搭理女儿的意思。连城碰到人,就向人称赞乔生,又假托是父亲的意思,让自己的保姆送些钱乔生,资助他读书。

乔生感叹道:“连城真是我的知己啊!”于是,便对连城倾怀想念,就想口渴的人,很想喝水一样。

可是,没多久,史孝廉却把连城许配给当地一个盐商的儿子王化成,乔生感到很绝望,认为自己是没有希望娶到连城了,想把她忘掉,可是心里仍是时时记着她,对她念念难忘。

过了一段时间,连城得了肺病,病得很严重,连床都起不来了。当时,有一个西域来的和尚,说自己能把她治好,但是需要年轻男子胸口的一钱肉,把它捣碎用来和药。史孝廉就让人到王家去,把这事告诉王家,让王化成给一钱肉来做药,王化成笑道:“痴老头,有谁愿割自己的心头肉。”去的人回来,把王家的话告诉了史孝廉,史孝廉很恼怒,便把对众人说:“有谁愿意割肉给连城做药,就把连城嫁给他为妻。”乔生听说了,就到史家去,拿出小刀,割下胸口处的一小块肉交给那个和尚。乔生割肉之后,流了很多血,把上衣服都染红了,和尚拿出药来让他敷上,才把血止住。和尚把乔生的肉捣碎,和着药,弄成了三颗药丸,让连城每天服一颗。

三天过后,连城把药吃完了,病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史孝廉便想践行自己的说过的话,把连城嫁给乔生。先叫人到王家去,向王家说明。有难之时不来,见连城好了,听说史家要把她嫁给别人,王家又很恼火,不愿意就这么轻意算了,想把事情闹到官府。史孝廉见没有办法,就把乔生叫来,设筵席款待他,把一千两钱放在桌上,对他道:“你的对小女的恩重如山,只是她已许配王家,不便悔婚,请你收下这点薄礼,使老夫得略表谢意。”又说出王家苦苦相逼,实在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乔生感到很生气,道:“我不爱惜自己的皮肉,是用来报答自己的知己之人。我不是卖我的肉。”满腔怨气,拂袖而去。

连城听说了,感到很不忍心,就让家里的老妈子去安慰一下乔生,并带话去说:“凭着你的才华,当不会埋没太久。还怕没有佳人想伴吗?我做了一个梦,很不吉祥,三年之内,我一定会死去,何必和人家争我这个将要死去的人呢!”乔生对老妈子道:“士为知己者死,不是为了什么色貌。恐怕连城未必真地知道我喜欢我,如果是真的知道我的人,即使不能结为百年之好,又有什么妨害呢!”老妈子把自家小姐的境况对乔生说,把小姐的心迹向他表明。乔生道:“如果是如此,相逢之时,只要她对笑一下,我就满足了。”

老妈子去了,过了几天,乔生碰巧出去,遇到到连城从她的叔叔家回去,他看着连城,连城就对他嫣然浅笑,两眼含着无限柔情,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好像有很多话要诉说。乔生心里万分高兴,道:“连城是真的喜欢我知道我的人!”

后来,王家来和史孝廉商议,准备选个吉庆的日子把连城娶过门去。可是连城以前的病又犯了,过了几个月便死了。乔生前去凭吊,心里十分哀痛,哀嚎痛哭,过于悲伤,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就出不来死了。史孝廉赶紧让人把他送回他家去。乔生知道自己已死,倒也不觉得悲戚,就出村去,只想见见连城。远远地看见南北方向有一条道路,行人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一个一个地跟着走。乔生就混在其中,跟着他们走。一会儿到了一个像是府衙的地方,一看,竟是自己的好友,顾生在那里,顾生见到乔生也是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就来拉着他的手,想把他送回去。乔生叹息道:“我有心事未了,才到此的。”顾生道:“我在这里主管文书案卷,上司很信任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效力的地方,我会尽力去帮助你。”乔生问连城的信息,顾生就带着他多处去寻找,转过了几座房舍,看见连城和一个白衣女郎,愁眉泪眼,席地坐在在一屋廊下的一角。连城也看见了乔生,见乔生到来,立即站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问:“你从哪里来?”乔生道:“你死了,我哪里还能独活在人世!”连城便哭泣着道:“像这样忘情负义的人,你不抛弃我,死了你也要跟来,这是何苦呢?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愿来世我们能在一起吧!”乔生对顾生道:“有什么事,你就先去吧,我乐意死去,不愿生在世间。只是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下,看连城将要到何处去投生,让我跟着她去,愿我们来世能结为夫妇。”顾生答应他就去了。

白衣女郎向连城问乔生是什么人,连城就把自己和乔生的情缘和他为什么到阴间来,告诉了她,女郎也为他们感到悲伤。连城又向乔生道:“我和她同姓,她的名字叫宾娘,是长沙太守的女儿,她和我一路而来,相互看顾,情谊颇深。”乔生看宾娘,很让人怜爱。正想问她,而顾生返回来了,顾生向乔生高兴地道:“我已为你商办妥当了,让小娘子和你返魂回阳世去,好吗?”听了,两人都很高兴,准备和顾生、宾娘拜别而去,宾娘却啼哭起来,道:“姐姐去了,我一个将去哪里呢?如果姐姐怜见我,也让我跟你们去吧,即使让我侍奉姐姐,我也愿意。”连城满脸凄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转向乔生,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乔生便哀求顾生,看能不能让宾娘也返魂。顾生感到有些为难,委婉地回答说不可以,乔生坚持强求,顾生才道:“那就让我去试试吧!”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顾生返回来,摆头摇手道:“没办法,实在是不行。”宾娘听了,婉转娇声啼哭,拉着连城的手臂,依傍在她身上,害怕她马上就会离去。连城也感到很忧伤悲痛,默默地看着宾娘,宾娘忧戚的表情,让人看了,感到一阵阵心酸。顾生也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愤慨地道:“你们也把宾娘带去吧,若是有什么事,我甘愿担当。”宾娘才转忧为喜,跟着连城和乔生一起出去,乔生担忧她家离此地太远,又没有个伴,一个人回去怕有些困难。宾娘道:“我愿跟着你们去,不想回家。”乔生道:“不行,你不回去,怎么能活过来呢?”刚好碰到两个老婆子携带公文出差到长沙去,乔生就把宾娘托付给她们,让宾娘和她们一起去,宾娘便和连城乔生洒泪而别。

路途中,连城行走缓慢,走一里路就要停下来歇息一阵,走了十多里,才看见自己家的家门。连城道:“我活过来了,恐怕事情又要遭遇不顺,你就到我家去,请求把我的尸骨拿来,让我在你家复活,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啦!”乔生也觉得这样较好。乔生就带着连城到自己家。连城好像有些忧惧,不再向前走,乔生站着等他,连城道:“我到这里,感觉身子晃荡,好像不能自行做主,恐怕不能跟进你家去,你快想想办法,不然我生到我家里,恐怕就不能随意了。”乔生便把连城拥进自家的侧房里。连城静静地镇定了一下,道:“你恨我吗?”乔生道:“我怎么会恨你。”连城有些羞涩地道:“恐怕好事不成,又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就让我们是两个鬼先呆在一起几天吧。”乔生心里大喜,对连城十分爱恋,就在侧房里暂时住着,过了三天,连城道:“有句谚语说‘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这样呆在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就催促乔生快进正屋去,乔生刚走到自己的灵床前,便豁然苏醒过来,他的家人感到十分惊异,拿汤水来给他喝。乔生活过来之后,就让人去把史孝廉邀来,请求把连城的尸体给他,说自己能让她复活。史孝廉很高兴,听从他的话,把连城的尸体给了他。

刚带到屋里,连城就醒了过来。见自己的父亲在那里,就对父亲道:“我已委身乔郎,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了。如果有什么变故,仍是只有一死而已。”史孝廉见女儿在乔生家活过来,很高兴,也没有什么话说,回去之后,便派遣婢女到乔生家服侍她,并给乔生家送去一些家用之物。

王家听说了,仍是不服,就把这事告到了官衙,官爷收了王家的贿赂,把连城判给王家。乔生忧愤欲死,只是无可奈何。连城到了王家,也是忿恨不已,在王家不吃也不喝,只想快点死去,趁屋里没人的时候,连城就悬带梁上,准备自尽而死。正当她挂在带上,将要闭气死去之时,被王家的下人撞见,救了下来。连城微微醒过来,仍是不吃不喝,过了一天,感到更加虚弱,王家怕闹出人命,也感到有些惧怕,便让史孝廉来把她领回去,史孝廉又把她送到乔生家。王家知道,也没什么话可说,就不在计较。

连城在乔生家,每每想起宾娘,很想遣人去打探她的消息,可是又感到路途遥远难行。一天家人进来说道:“门外来了一架车马。”连城和乔生就出来看,见宾娘已走到了庭院中来。大家相见,悲喜交集。宾娘道:“回去之后,我活了过来,爹爹妈妈十分高兴,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其中的缘故告诉了他们。”连城也把自己回来怎么生还,怎么和乔生走在了一起说给她听,都相对唏嘘感叹。宾娘道:“活过来之后,十分想念你们,爹爹也觉得应该来感谢你们,就带着我来看望你们。”乔生把太守请进屋,太守道:“小女仰仗你们,得以再生,实在难以报答你们的大恩。”那时,史孝廉刚好来看望女儿,见到了太守,由于史孝廉和太守是同姓,便相叙同宗同族的情谊。

宾娘去后,乔生和连城安心度日,生活十分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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