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残冬的阴影
接受被阳光抚摸的快感
即使冬日再翻起那苦涩的记忆
也会
再次期盼布谷鸟的归期
原来美好的日子最不容易在记忆中搁浅。可是言中的美好不过只是一种渴望。更是一种错觉。错觉中的美好也是一种幸福。可是，因为没有选择一个适合的参照物，把后来以为是幸福的东西连同那些幸福的日子扔进了无欲的漩涡。
这一天，离新千年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春节还有六天。“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人们刚从睡梦中醒来便惊奇地发现窗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对于南国来说，下雪是个神话，因为这场雪离上次下雪，足足隔了十八年。
望着窗外雪花飘飘，阿健想起三岁那年的那场雪，虽然记忆很模糊，但他深信，三岁那年的他一定在雪里蹦呀跳呀，可从那以后，家庭的不幸给他带来的阴影如同雪后风霜一直一直笼罩着他。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十八年后的他终于可以笑着去面对生活创造生活，虽然还在为了“那片树叶”耿耿于怀，但那一切都过去了，十八年后的这场雪，对他来说，是不是很有意义？
再望望身边熟睡的好朋友林宇，阿健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昨晚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放开我啊！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还有救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要！我受不了啦！放开我！！！”“你知不知道，你半条命都去到火葬场了！你……”“啊！我受不了啦！”接着，阿健被林宇重重地打了几拳，他使尽力气抱着林宇，林宇奋力挣扎反抗一直到阿健鼻子上挨了林宇一拳，鼻血哗哗滚下时，林宇才吓得软了下来。
看着林宇眼泪鼻涕口水满脸狼籍地嚎啕大哭，趁阿健不备挣扎到墙边，用头把墙撞得闷想，任凭阿健死拉硬拽地拖着，可一切都是徒劳，林宇愈加疯狂。阿健不顾鼻血哗哗直流，向后猛一退便顺墙梭了下去，眼里尽是无奈地看着他表演撞墙，一下又一下……
“求求你！让我再吸一次！最后一次！求求你……”林宇说着声泪俱下地跪在阿健面前，“你流了很多血，快塞点纸。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可怜兮兮地痛哭起来：“求求你，不要管我我！放了我吧！呜……”阿健一把抱住他：“不行！明天就去戒毒所！”“行，今晚过了明天怎么样都行！”没等阿健松开手，林宇一头猛挣到书桌底下，又抠又摸，找出一小包用烟壳纸包着的东西，抖手抖脚地打开，只那么一点头痛粉似的东西就让他眼睛一亮。
当他烟重火燎的一刻，阿健的脑袋嗡嗡直响。看着过足了瘾的林宇慢慢地睡去，阿健转身到卫生间揉了一块热毛巾，先把自己脸上的血渍擦干净，然后又过来帮林宇擦脸。林宇睁开半只眼睛，疲惫地望着阿健，双手无力地伸过来环抱着阿健。
一大早醒来，阿健看着窗外的雪，正想得出神，被林宇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
“林宇，你怎么了？”阿健赶忙拍着林宇的背问。林宇醒了过来，茫然地望着阿健淡淡地答了一句：“没事！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很好的朋友！怎么会看不起你呢？”阿健的话很真诚。林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白费心机了。”“什么白费心机？！你给我听着！我一定要让你戒掉！”阿健失控地叫起来。“我没得救了！你明白吗！”林宇说着就哭了起来。“什么没得救！我帮你！”“你怎么帮我？把我送到戒毒所吗？我不去！我不去你明白吗？你让我去戒毒所不如把我杀了算了！”“你现在的毒瘾还不是很大，戒了毒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林宇，答应我下决心戒毒好吗？”阿健说着，林宇只一个劲流眼泪。“我不去戒毒所！”他可怜地哀求着。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想让你……可是等过了春节一前一后又将近要十多天的时间，这十多天你怎么办？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阿健一阵沉默，很是作了一番思想准备才吃力地说：“林宇你保证不能告诉别人……好吗？”林宇恍恍惚惚地点点头。
好一会儿，阿健呼了一大口气说道：“我的家庭环境就是那晚我跟小侄女讲的故事那样，那一年我十八岁都不到，走出学校刚刚走上社会。后来，我极不愿意地去到我爸在的那个城市……在那里，我看着父亲和那女人狼狈为奸，表面上还恩恩爱爱。对我的到来更是口是心非，一面欢喜一面放纵一面使坏。在那里，我过上了我从来不敢想象的生活，有别墅有汽车有钱有面子，而我却不是去享受。这种灯红酒绿无比奢侈的生活，让我觉得我们一家经历的苦难显得更加深刻。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好好一个人，要掺和到这场恩怨纠纷中去？我很痛苦，我要报复，为这么多年来自己一家所承受的巨大苦难而报复，我想杀了他们全家。但是，我绝望了……当我打算回家的时候……”
阿健说到这里，停了很久。“怎么了？”林宇有些心不在焉地问。“林宇，实话告诉你吧……当我要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染上了毒瘾……”“怎么会！！！”林宇大吃一惊。
“本来这件事我不会再让别人知道，别说我的朋友，就连我老妈都不知道。”阿健把头望向窗外。
“我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起初头晕胸闷，然后浑身无力。但是抽了那女人的大儿子给的烟，感觉就好了许多。后来我源源不断地抽烟解闷，但我发觉自己买的烟总不如大哥给我的烟带劲。那时候，我刚学会抽烟，根本谈不上什么烟瘾。但一分钟不抽烟，心里就痒。有时候抽不到大哥给的烟，连骨头里也像有几万只小虫在爬在咬。后来，那女人的小儿子告诉我，我染上毒瘾了。我当时完完全全地吓傻了。清醒的时候我还会理智地想问题，可是毒瘾来的时候我就像一只狗！而大哥也豪不吝啬地给我烟。一个多月都这样……
“后来有一天，我偶然听到爸爸和那女人吵架，越吵越凶。原来，爸爸想尽办法要把我留在那边，以便以后继承他的事业和财产。那女人还不明白爸爸的用意，只想让爸爸高兴一下，便使尽招数把我留下来。可为了把我‘留’下来，她居然指使她的大儿子给我吸毒！而她的大儿子是当地大名鼎鼎的地头蛇，吸毒贩毒都有份，但却没有留下尾巴被人抓住。爸爸知道我吸上毒，明白了是那女人干的，所以和她吵了起来。
“我当时突然清醒了许多。我要戒毒！然后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我不能让母亲知道，我不想让母亲对我失去信心！我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晚上，爸爸来找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却毫不感动。我告诉他，我已经悄悄拿了三万块钱，我要自己找一个戒毒所去戒毒。还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起初，他不放心，一定要送我去。我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你给我听着！我的事我自己知道怎么做！你准备一辈子内疚吧！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和那女人！’然后我毒瘾发作，像只疯狗一样到处乱窜。但我终于忍着毒瘾，渡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
“第二天，我准备走的时候，我打了110，把我知道的很多关于大哥的线索以及他最近的动向等等告诉人家。后来没几天，他们被公安抓住线索，判了十几年。如果我不说出来，大概谁也不会知道，是我一手把他推进监狱的。”
阿健停停顿顿说到这里，慢慢地回过头来。林宇正瞪大眼睛看着他。“林宇，没有人比我更深刻地知道戒毒的痛苦！！！就在那天中午，我一个人打了辆出租车，去了那个城市邻县的一家戒毒疗养院。可是，我没想到我竟然在出租车上毒瘾发作，司机把我拖下来扔在离县城还有十多公里的山沟里。我又像一只疯狗一样，在路边的稻田里又滚又爬，把村里的过路人吓得绕道就跑。当时我真想再有一支‘烟’帮我渡过这个难关，让我能去到那个戒毒所。可是我出走的时候已经把所有那种烟都毁了。直到我精疲力尽的时候，我才从田里爬起来到路边搭车。但是没有一辆车肯停下来载我，因为此时的我满身烂泥，狼狈不堪。我到水沟边洗了洗脸，突然有了一种信念——我要走到戒疗所，在下一次毒瘾来之前一定要走到戒疗所！我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一路走一路跑一边哭，真的走到了那个戒疗所。
“之后几天的戒毒让我经历了那死生不如死永远不能用什么词来形容的痛苦！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要堂堂正正做人！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也是我的母亲、我的外婆的影子一直一直出现在我眼前，我要好好地变成人去见她们！一定要！
“那段日子是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也永远不敢再提起的日子……两个月后，我终于成功地戒了毒并经过疗养恢复人样。我义无反顾地回到母亲身边。可是我还在经历着漫长的心瘾戒断期，我不能再走错一步！不可以再陷下去！每年的夏天，我都过得很艰难。我不断地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把工作时间从八个小时延长到十二个小时，甚至白天当老板晚上去打工，每天上十六、七个钟头的班来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什么。”
阿健早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大声说：“林宇！也没有人比我更深刻地知道重获新生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啊！！！趁现在你的毒瘾还不是很大，完完全全有可能戒断的！晚了就来不及了啊……”
“阿健！我听你的！我去戒毒！我去！”林宇被阿健的一声大叫镇住了，许久以后他才嘶哑地叫出了声。此时，阿健任泪水淌着，多少刻骨铭心的往事随泪水风轻云淡！林宇任泪水淌着，今后的多少艰难痛苦在他眼里得到一份坚定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