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拢衣袖,作势要拜。这直如晴天霹雳炸得苏荃魂飞魄散,慌忙扶起宁赐:“不敢,不敢!怎能,怎能让殿下行此大礼。折煞我了!”
宁赐本来就是做个样子,此刻也不勉强,笑吟吟直起身来,清亮的眼眸一扫,眼光直直落到了一旁傻站的李璟身上:“吖!李丞相公子!良久未见,甚是想念。今日得见公子清健如昔,小女子不胜欣喜!”
此刻李璟早就傻了眼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驾不起眼的马车居然是皇太女殿下的车驾,自己方才居然还让他们过来拜谢长公主!这长公主平日里见到皇太女气势上就要矮三分,合该是自己给皇太女殿下让路才是。这、这居然、居然……他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听得宁赐满是揶揄的话,李璟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良久,这才苦笑着叹出一口气,深深一揖:“殿下恕罪!”
“我恕你甚么罪。”宁赐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薄而淡白的嘴唇吐出的话语却是字字锋利,如同凌迟:“你如今既已是长公主的人,我那太子东宫自然是住不下公子了。不如明日我就写个折子递给母亲,将李公子这皇太女侍读公子的封号去了,也好让李公子风风光光的去百丽园做个驸马不是?”
李璟额头上的汗落了下来:“臣,臣不敢!”
宁赐挑了挑眉,又转向一旁的苏荃,笑的文雅无害:“对了,长公主殿下。前两日还听说东齐的四皇子准备求亲南越,不晓得我那茗姐姐今日身子可好?要不要本宫撮合撮合?听闻那四皇子天资非常,当是配得起白苏的二公主。”
苏荃自小见惯了宁赐的伶牙俐齿不得理更不饶人,好歹还能稳住心神,将手中手帕暗地绞了多少绞,这才低低的回答:“谢殿下……只是阿茗近日常不出门,这等大事,我自是不敢与她做主的……”
“无妨,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
宁赐看起来心情非常愉快。又伸手摸出个枣儿来吃了,表情轻松,笑眯眯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搅两位了。御风小师哥!咱们退回去罢。算算时间,应当是陛下大宴群臣之时了。”
于是在一干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宁赐潇洒拂袖转身,迈着轻松悠闲的步伐远去了。徒留苏荃和李璟二人傻立当地,良久良久尚未回过神来,只见二人渐行渐远,风中还隐隐约约传来她与御风的调笑声:“大胆刁民,还不过来叩谢本宫恩情!”
“殿下给了刁民甚么恩情了?”
“呔!本宫乃堂堂皇太女是也,给你让路还不是恩情?”
“你自愿让的,关我毛事?”
“此等说法,简直是无耻啊无耻……”
温府。寝园。
东方渐晓,又是一天黎明时分。当众人尚沉浸在甜软梦乡中之时,温亦儒却早已起身,慢慢踱步到后花园门口,在一棵柳树下凝神望向平静湖面。眼神悠悠,面色是万年不变的温润淡定。
片刻,背后传来了少年的呼唤声:“大哥。”
温亦儒微微一顿,片刻,微笑转身,注视着眼前这一身正服的少年。他的眉眼精致,下颌圆润,面色略带苍白。举止谨慎,略带紧张的瞧着面前这位家族中的嫡哥哥,声音还带几分少年的青涩:“大哥……我这就要去和四国商会主管……不知哥哥还有甚么吩咐。”
听闻此言,温亦儒微微笑了,望着面前幼弟垂手侍立恭恭敬敬的样子,他的语音温润清和:“无妨,亦辰,你且去罢。你如今也将弱冠,执掌家族。这种事自然可以自己拿主意,不必每次都来请示我。”
温亦辰唬了一跳,连忙道:“怎么能够呢,大哥才是家族嫡长子,今后家族掌权人非大哥莫属,亦辰心甘情愿跟在大哥身后多学学东西……”
听他这一番急切的表白,温亦儒只是一笑而过,抬手制止了他。眼神投向远处的翠微湖,凝视着假山迤逦倒影:“我今后俗事多的很,只怕是时间不多。因此无论如何,你都要学会独当一面,这也是为了以后做打算。家族重担将来大部分是要落到你身上的,你亦要学会自己拿主意才好……且先去罢。我再到父亲房里瞧瞧。”
温亦辰自小心里满是对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哥的崇拜。听了他的吩咐,当即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垂手侍立一旁,目送温亦儒背影渐渐远去,这才唤来小厮牵马,出了府去。
乘一叶扁舟,浮过翠微湖面,来到了温煜明静养的浮生小筑。守在门口的侍女早就瞧见大公子来了,一边派人通传温侯爷,一边迎了上来,替公子取下披风。温亦儒朝内庭走了两步,问道:“父亲大人可起身了?”
侍女道:“回公子,侯爷正在里头候着。吩咐婢子们一见公子立即通传。”
温亦儒点点头,径直步入内庭。此刻三进门之内的寝阁寂静无声,方推开门,温亦儒便闻到了一股熏香的味道……甜而不腻,清香宜人,飘渺缭绕,与空气中清爽茶香汇合一起,使人精神大好。温亦儒不由得心情愉悦,抬头望向榻上的温煜明:“父亲,这是甚么香?”
“百和香。”
温煜明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轻掀起身上盖着的苏绣长衾,他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一卷古书,微笑望向长子:“取沉水香五两,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各二两,薰陆香、白檀香、熟捷香、炭末各二两,零陵香、藿香、青桂香、白渐香、青木香、甘松香各一两,雀头香、苏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各半两。酒洒令软,再宿酒气歇,以白蜜和,放入瓷器中,蜡纸封,勿令泄。冬月开取用,效果尤佳。”
温亦儒轻拂衣袖坐下,取过紫檀案上静置的茶盏:“是父亲自己配的?”
“从古书上读到过,今日不过一试先人心血。”温煜明替长子与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放下茶盏,他的眼神悠悠落到远处静静焚香的金炉上,声音低沉温润,与温亦儒的十分相似:“明窗延静昼,默坐消尘缘;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当时戒定慧,妙供均人天;我岂不清友,于今心醒然。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应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