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等下还梯子的时候问问，婆婆她们要去的话，正好明天和咱们一块儿。”花蕊娘应了一声，便去灶间里提了烧好的热水出来，泼在院坎上让它慢慢融化凝冻的地方。
扫雪对于小孩子来说，就是可以趁机玩乐的时候。院子里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一家人才分头去睡下不提。
第二天刚过了正午，有间食肆便关了门，大家坐上周大赶的骡车，一齐往瑜棠镇上去。
冬日的官道上一片安静，不过呼啸而过的北风却机灵得很，凡是被它喵上，不管你穿了多厚的棉袄，它都会从领子袖口钻进来，偷去你身上的所有温暖。
商姨娘往花云娘和花蕊娘身边靠近了一些，伸手将她俩搂在怀里。花云娘小巧的鼻头被冻得红通通的，她吸了吸鼻子，便往商姨娘的怀里使劲钻了钻。
地上的积雪仍是厚厚的，骡车的轮子压在雪地里面，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张氏裹紧了身上的蓑衣，朝着周大嗔怪地喊了一句：“当家的慢些，跑快了风大得很。”
周大扭过头来憨厚地笑了笑，便扯着缰绳放慢了骡子的脚步。
这样的天气出门虽然遭罪，大家的心情却都格外开朗。庄户人家一年忙到头，盼的就是过个好年。也只有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平日里省吃俭用的庄稼人才舍得把出几个钱来，给家里的孩子买上几个小玩意，图个热闹和乐呵。
吴婆婆家今年打算杀一头年猪，所以并没有跟着一块儿来采买。一般的人家，一年到头地里出产的，再加上山上猎回来的，积攒下来就是过年的物事。若是有人舍得杀上一头年猪，便已经算得上是村子里顶尖的殷实门户，实在不需要再去铺张购买其他。
下雪不冷化雪冷，等到了镇上，所有人都已经被吹得满面通红。花蕊娘只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冻得僵硬了，在车上活动了半天，才慢慢地爬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是下晌，再加上天气的缘故，街道上的行人已经不多，左右的商铺也有几间打烊关了门。花蕊娘看见街角有个卖羊肉汤的小摊，便走过去摸出几个铜钱，一人买了一碗让大家喝下，身上这才稍微有了几分热气。
除了要准备年货之外，还要补充食肆里面的米粮用品。喝完羊肉汤大家便上了车，一路转到相熟的米粮铺子，买齐了铺子里面要用的白面细面。买完米面又径直去了肉铺，取了先前定下的半扇猪肉。
周家没准备杀年猪，张氏在肉铺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便拉着周大商量道，想给家里头买几斤过年的肉回去。花蕊娘听到这话连忙把她拦住，定下的这半扇猪肉里面，除了自家吃和铺子里面卖，花蕊娘早就打算好了，要分些五花肉和排骨给周家过年用。
“那咋好意思？一码归一码，猪肉恁贵，蕊娘你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张氏连忙摆手，周大也跟着把头摇得似拨浪鼓。
张氏在铺子里面做活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一直尽心尽力，平日里对两个小的也是极为照顾。在花蕊娘的认知里面，就算不管亲戚乡邻的情分，新年这种重要节日，老板给员工发几样福利也是应该的。她便不以为意地笑道：“没事儿婶子，要不咱们定这么多猪肉也吃不完。再说了，周大叔天天帮着咱们赶车，不过几条猪肉，你们要不肯收我心里头可过意不去。”
“那也不行，”张氏夸张地高声道：“我一天就干半天活，还拿那么高的工钱，平日里还常常收你们的吃食，咱们也没正经回过啥东西。要说过意不去，咱们才是过意不去。”
“婶子，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用分那么清……”
“啥分清不分清的？蕊娘你待人心热婶子我知道，这是两回事儿，说起来咱们还是当长辈的，啥事儿都向你们伸手，叫我和你大叔这脸往哪儿搁？”别看张氏平日里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在这件小事上她却犯了倔，说啥也不肯松口。
“就是，听你婶子的，你们挣钱也不容易。”周大笑了笑，跟着憨厚地说了一句。
张氏凑过去和周大叽里咕噜地商量了两句，便扭过头来打量着案板上的猪肉，看了半天，才指着其中一块，让肉铺老板给用油纸包起来。
花蕊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还以为只有自家才是那种半分便宜不肯占的人，没想到张氏也这样。话又说回来，同这样的人相处，就是对她再好一些也安心。
肉铺老板包好了猪肉，张氏和周大便抬着往骡车上搬。商姨娘特意落后了一步，见张氏她们走到前面去了，她便扯了花蕊娘一把，凑到她耳朵便轻声道：“别瞧你张婶子性子直，其实面皮薄得很。再加上她们现在手头紧，估摸着是因为还欠咱们家银子，哪里还肯收这么贵的年礼。”
花蕊娘让那句“这么贵的年礼”说得愣了一下，她拍了一下脑袋，立刻反应过来。自家这是安逸的日子过得糊涂了，想当初她们刚刚搬出来的时候，第一次到肉铺来买肉，也是被价格吓得咂舌。如今在她们看来这点银子虽然不算什么，可在一般的庄户人家眼里，那可不是极其贵重的东西。
这般想着，花蕊娘便开玩笑地向着商姨娘道：“姨娘，你知道我这样的叫啥不？”
“啥？”商姨娘转过眼来，不解地看向她。
花蕊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拖长了音调自嘲地说道：“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啊。稍微过上点好日子，就啥也不记……”
商姨娘的眼神瞬间就黯淡了下来，一旁的花云娘也低垂了小脑袋，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花蕊娘立刻意识到自家话说得不对，她是觉得无所谓，恐怕却让商姨娘她们感怀过去，勾起了当日家破时候的伤心事。
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出来采买，花蕊娘可不愿意让自家一席话败了兴致。瞥眼正好看见菜场边上有一家鱼铺，花蕊娘便提高了音调，故意夸张地叫道：“姨娘，过年要吃鱼。”
“嗯，”商姨娘迅速地敛了情绪，一手拉起花云娘，轻声笑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花云娘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花蕊娘松了口气，便带头笑着朝卖鱼的铺子那边飞快地跑了过去。
差不多买齐全了吃食，大家便坐上车，赶起骡子往另外一条街上走。
花蕊娘看着板车上的东西，除了肉食米面之外，素菜便只有些山菇干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忍不住怀念起了春天夏日里头的各种蔬菜。
在县城的时候，冬日里头再不济，好歹也能买到些冻梨大枣。如今住到了村子里，就没了这种便利。别说是两个小的，就是花蕊娘自家，都快有些忍不住馋意。
要是能修建个大棚，种出反季节蔬菜来该多好……
只是一闪而过，花蕊娘便暗自否定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她对农业知识是一窍不通，光凭想象也知道，修建大棚得用到塑料薄膜，让她上哪儿找去？
街面上虽然已经没了多少行人，但因为许多的小镇上都有着不许策马狂奔的条列，周大仍是将车赶得缓慢。刚转入一道街口，花蕊娘便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声，从前方远远地传来。
就算还没到除夕，年前也有许多名头，比如二十四走油、二十五扫灰、二十六洗福禄等等。这段时间家家都十分讲究，尤其害怕触了霉头，导致来年行运不好。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有人在街面上，发出这等哭声？
花蕊娘闻声看了过去，只见前面街边的一棵榆树下面，跪着三个人。他们面前搭了一张油布，油布下面呈长条形的鼓囊了起来，乍一望去，便像是放置了一具尸体。
“别看，”商姨娘突然一下紧张了起来，她连忙伸手蒙住花蕊娘和花云娘的双眼，又将她们往怀里拉紧了一些。
花蕊娘明显的感觉得到，商姨娘的全身都有些微微颤抖。花蕊娘听话地依偎在她的怀里，心头便也忍不住有了几分触景伤情。
那哭声越来越凄厉，直直地划破耳膜传了过来。不禁令花蕊娘想起，当日在桃源县义庄见到父母尸首的情形，她身子抖了抖，又往商姨娘的怀里贴紧了一些。
生死离别本是人之常情，却常常有些道别令你难以预料，更难以接受。花蕊娘轻声叹了口气，便对那几人生出了几分同情。
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又遭遇了什么，在这欢天喜地家家都在准备过大年的日子里面，却流落街头……花蕊娘忍不住拉开眼睛上面蒙着的手指，抬头看了过去。
骡车已经往前行得了一段，和那三人离得近了一些。只见地上跪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八九岁的摸样。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伤心哭泣的缘故，他们的面上都是通红通红的。似乎察觉到面前有人经过，其中一个小男孩便抬起头，向着这边泪眼婆娑地看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