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懂了。”
而后是长时间的彼此沉默。
直到风冉脚步急促地推门而入。
“你果然是唯一一个进妖王内殿不敲门的成员，特殊对待啊。”
风冉怔了几秒，很自然地回应：“怎么会，还有你，你当时随便编了个荒唐理由都能被请进内殿。”
“你又取笑我。”
“我可没时间取笑你，我是来说正事的。”风冉摆摆手正色道，“白骆已经出关，我连贺礼都派人送过去了。”
“真的出关了？”绮凉霍然起身，激动万分地抓着旁边夜岚的胳膊，“赶紧去，我们赶紧去！”
夜岚无奈地拍掉她的手：“别闹，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们就这么去苍狼族吧？怎么和白骆说，嘿，白骆族长，我这位小妹妹看上了你的那位私生子？”
绮凉顿时挫败地垂下头，“说得也是，况且小七现在还是个孩子。”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风冉温声提议，“夜岚完全可以用妖王的名义把白柒音收为己用，反正苍狼族对他的身份也很忌讳，巴不得早点摆脱。”
夜岚严肃地思考着：“说得有理，那我就把他认为义子吧。”
“姐，你别玩我了。”绮凉一脸黑线，“让小七当你干儿子，那我成什么了，他二姨？”
夜岚笑道：“那就换个方案，说我看他骨骼清奇，想留他在身边做个小随从。”
“白骆会同意？”
“他一定会同意。”
“你这么有信心啊，小七再怎么说也是他儿子。”
“第一，以白骆那种性格，是绝对不会真正把白柒音看成自己儿子的，第二……”夜岚胸有成竹地打了个响指，“他惹不起我，自然不敢违拗我的意思。”
绮凉呆呆道：“姐你这样好像女流氓。”她没意识到其实自己在大多时候也很像女流氓。
“这是一种气质，你学不来的。”
“我们还是不要耽误了，赶紧去苍狼族吧。”风冉在一旁望着夜岚温暖地笑着，适时开口，“一会儿绮凉就该着急了。”
“我现在就着急了。”绮凉起身，不由分说地拉着夜岚就朝外面快步走去，“我们飞着去！”
“去是没问题，不过你到那里可得控制点情绪，别一不留神因为激动拆了苍狼族啊，你知道的，白骆打不过你。”不愧是妖王，将绮凉的习性了解得一清二楚。
三个人彼此交谈着远去了。
可以想见，白骆根本没料到夜岚会大驾光临，而且还带着个看上去古灵精怪的人类女孩。
嗯，不过这个人类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异常不善，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吧，但总令人感觉怪怪的。
他思忖着，自己之前是否有什么地方惹妖王殿下不高兴了，以至于刚出关就被对方找上门来，夜岚不怎么喜欢他，这是妖族成员都能看出来的秘密，他可不相信这次她是来随意拜访的。
“殿下屈尊驾临本族，不知有何指教？”
“你们这茶不错。”夜岚没回答他的话，反而随便扯了个话题，“里面是不是加了玉泉花瓣啊？”
“回殿下，的确如此，如果殿下喜欢，属下可派人多调制一些送到灵雀族中便是。”
夜岚摇摇头：“不必了，反正我也不常喝茶，被别人说我因公徇私也不好。”
“殿下所言极是，是属下考虑不当了。”白骆发觉自己根本就看不透夜岚的心思，更不要说探知她的来意了，只好开门见山地继续询问，“不知殿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夜岚斜睨着他：“怎么，我来你不高兴？不欢迎？”
“属下不敢。”听着这别有深意地问话，白骆顿觉手心一片冷汗，“属下只是觉得，殿下很忙，应该没有时间……”
“嗯，其实我的确没有时间总上你们族里瞎溜达。”夜岚一点不给他留面子，“我来是有正事。”
“愿闻其详。”
夜岚放下手中茶杯，悠悠然道：“呐，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为了将我们妖界治理得更加和谐啊，也为了各族团结，我琢磨着要逐步把所有族的混血儿们集合起来单独训练，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啊。”
这套官腔打得不错，白骆思索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混血儿”指的是拥有人界血统的妖界成员，便终于明白了些，试探着问道：“难道……殿下是想把……嗯，柒音带回去吗？”
“聪明，就是你儿子，你不会不舍得吧？”
这句话完全是白问，白骆哪里会不舍得，从他表情上就能看出他明显是松了一口气：“殿下言重了，柒音能得到殿下垂青是他的福气，我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绮凉在旁边抱着手臂冷哼一声，见白骆瞥向自己，干脆仰头望天。
白骆迟疑道：“殿下，这位人类姑娘是您的朋友吗？”
“对啊，是我义妹。”夜岚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以后就准备把白柒音送给她当随从了，都有人界血统，将来也好沟通。”
“噢，殿下所言极是。”就算这个女孩是个人类，只要妖王殿下喜欢，自然是谁都不敢多嘴的，白骆深谙此理，“柒音能为殿下的义妹服务，当然是三生有幸。”
绮凉暗暗磨牙，心道这个白骆简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生出小七这么善良可爱的后代，相比之下，连白琉音都变得可圈可点了。
这么想着，她便不露痕迹地扯了一下夜岚的衣角，后者立即会意，笑着道：“闲话少叙，带我们去见见白柒音吧，我也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笑话，她天天都在喝茶下棋顺带着和风冉约会，哪里会没时间？
白骆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绮凉曾在脑海里描摹了无数遍自己和年幼版小七重逢的情景，但万万没想到，当她终于见到他的时候，所有的紧张和兴奋，全在瞬间变成了刻骨的愤怒。
彼时的柒音还不至于像长大之后那般俊美到令日月失色，但也能看出几分成年后的影子，他就被重重枷锁禁锢在阴暗而不见天日的水牢里，衣衫破烂，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纵横的狰狞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他低垂着眼睛，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若非胸口还在缓慢地上下起伏，几乎会让人以为他死掉了。
这就是幼时的柒音，与她相隔着两百三十年的距离，经历着她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的折磨和伤痛，她从前只看得到他的没心没肺和肆意欢笑，尽管零零散散听他讲述过去的事情，也无一例外都是轻描淡写不曾深入，她怎能知道，怎么想到，在遇见自己之前，他那将近三百年是怎么度过的。流淌着鲜血和眼泪的无可奈何，背负着永久的耻辱和族人强加给他的冰冷和漠然，他步步维艰，一直都是独自前行。
为什么，小七，这不是我认识的你，但这才是真正的你，然而你从不和我提起这些，你从不让我替你承担。
为什么，我本有知晓的权利。
夜岚眼睁睁看着绮凉苍白的脸色，心中也不禁气愤，当即冷冷道：“白骆，你下去吧，我会自己将这个孩子带走，不劳费心了。”
白骆从未觉得自己惩罚柒音有什么不妥当，所以也不能理解夜岚和绮凉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此刻听夜岚发话，也就行礼退下了。
失去柒音一个孩子，他只觉得轻松，并无丝毫不舍。
有人无情，有人残忍，这就是现实。
夜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水牢尽头，转身拽了一下绮凉：“还愣着干什么，过去呀！”
绮凉怔怔地站在原地，此刻终于如梦方醒，顿时跌跌撞撞趟着齐腰深的冰水朝柒音奔去。
行至身前，她下意识顿了一顿，随即死死将他抱紧，就像他无数次抱她那样，而后低下头去，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眼泪汹涌而下，在无边无际的冰冷中带来一点温暖的触感。
柒音虚弱而茫然地睁开眼睛：“你是……”
“小七，还记得我么？”
“小七？”他咳嗽两声，小声道，“你在叫我么？”
“嗯。”
“那你是谁啊？”
他现在根本不认得她。
绮凉抬起头注视着他：“我叫叶绮凉，后面那位你应该记得吧，是妖王殿下。”
柒音艰难地动了动，无奈被铁链紧紧锁着，无法起身行礼：“殿下。”
“不必多礼了。”夜岚抬起手指，数道光箭瞬间将锁链切断，“绮凉，赶紧带他回去吧。”
绮凉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至于妖王为什么会来这里，我稍后再和你慢慢解释，现在，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柒音迟疑地看着她伸手牵住自己，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长相甜美的女孩，但在见到她眼中泪光的刹那，不知怎的，心底微疼。此时的他，当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感情，只是隐隐觉得很温暖，是那种含着酸涩的温暖。
何必在乎去哪里呢？只要能离开这里，去哪都可以。
也许，他能够信任她。
“好。”
在柒音的印象里，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住进了妖王殿下的族系，并且受到了贵宾级别的待遇。
对此，他一连好几天都处于极度迷惑的状态，这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令他时常会觉得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