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来得悄然，去得匆忙，芳蕊洒落满庭，化为暗香的春泥……桃花谢了蔷薇开，新一轮的花季迎着朝霞绽放在一个普通的清晨。
水映月躺在紫藤椅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阳光温暖地照射在她脸上，像是勾勒出了朵朵娇红，慵懒地吐气如兰，长长的睫毛闭合着，嘴角漾起闲逸的笑姿。
忽而，一阵不易察觉的脚步声，轻轻地靠近……水映月并没有熟睡，当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清淡的龙涎香，她轻扬起嘴角……
脚步声乍停，须臾，却听琴声悠扬而起，缥缈地传来，像是轻纱丝带一般萦绕在她的周围。她并不睁眼，只是呢喃地开口，“潇湘水云——”
琴声一改，指落，乐起，一个辅音，像是一点墨迹，慢慢地晕开，谱出一曲仙幻般的《潇湘水云》！
飘逸的泛音，浑厚地开启，洞庭烟雨，好似碧波荡漾，香雾缭绕，天光云影共徘徊；江汉舒清，水接天隅，水天一色寒江月……
水波微漾，无力的余波泛起，淡远清逸，云水相接，描绘了一幅万里澄波，气象万千的宏伟卷轴！
曲罢，余音萦绕在耳际，飘荡在院落里……水映月恍恍地睁开杏眸，半眯着眼，眸光轻巧地落在抚琴人身上。
“再弹一曲，我要听《思春》！”她轻柔地说，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心情舒展。
他却道：“该用午膳了——”
水映月长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又来监督我用膳？可我不想吃！”
“不想吃也要吃，别人有身孕都是体态丰盈，你倒好，越吃越消瘦，这会儿还想饿肚子？”皇帝命令地口吻，大声道：“来人，传膳——”
水映月瞟了眼桌上的菜肴，噘着嘴叹道：“又是这些菜！”
“快过来——”皇帝命道。
近日来，他见她日渐瘦弱，担心她的身子毒素未清，特地召太医每日两次会诊，但太医对此也束手无策，只能暂时调养，希望抑制毒素。
他怜爱地向她望去，招唤道：“朕今日陪你一起用膳，还有你爱吃的鱼片汤——”
水映月懒懒地起身，不想让他过分担心，轻轻地一笑，信步轻移，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坐下，端着他亲自盛好的鱼片汤，浅尝了几口。
“朕知道你这几天开始害喜，吃不下油腻的膳食，特别让御膳房做了这几道开口的小菜，都是清淡可口的……”皇帝如数家珍，连骗带哄，就把一道道的菜夹进她的碗中。
她吃了一口香菇白菜，胸口却闷闷的，像是堵上了一块大石，压抑难受，喉间燥热，一股热流在涌动……她低首，眉头苦闷地凑在了一起，像是难以下咽一般。
“怎么了？”皇帝洞察她的异样，轻问道：“不舒服吗？”
“没……”她话未说完，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先别吃了，”皇帝瞧她十分痛苦的样子，脸色也煞白了，忙唤人道：“漱口盆——”
话音刚落，水映月却偏过头，掏心掏肺地狂吐起来，房内顿时一股酸臭味……她只感觉腹中热寒交替，一股股冲动溢出口，喉间酸腥味不断，身子侧弯，渐渐地失去了呕吐的力气……
“月儿——”
皇帝慌神地叫唤道，在她无力之际，揽她入怀，眼角扫过那一堆秽物，竟有斑驳的血迹，心里越发地焦急！
“好……痛！”她虚弱地轻语，双眸迷离不定。
“哪里痛？”他急急地问，却见她的嘴角有鲜红溢出，他的心顷刻间像是被利器刮了一刀，大声地吼道：“宣太医——”
“告诉我，哪里痛？”他屏住了呼吸，不允许有一丝的杂音，静听着她的话。
“好累——”她并不回答，将自己的身子完全依附在他身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别睡，陪我说话……月儿——”皇帝低沉地说，竟有些嘶哑。
他拥紧那软绵的娇躯，不停地唤她，一遍遍地希望得到她的回应，却一遍遍的在失望中叹息，他的心，在慢慢地沉沦，被惊惶与不安吞噬着……
太医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房中，免除了所有的礼节，香房中弥漫着愁雾难散，几个老太医轮番把脉，但他们的面色却极其凝重。
白纱轻帐无力地垂扬，似乎宣诏着一种飘零的落寞与寂寥……一干宫女静候在内，低首静立，甚至不敢喘气，房内一片寂静，寂静到可以听见院中蔷薇花瓣落入香泥的声音。
“九恭，娘娘的身子没有大碍，是不是？”皇帝见沈太医出来，急迫地问。
沈太医扑通跪倒在地，回道：“娘娘脉虚体弱，浮沉不定，心脉不宁……”
“朕不要听这些——”皇帝喝令地打断了他的回话，直截了当地说：“告诉朕你们会诊的结论！能不能治好？”
“回……回皇上，臣无能——”沈太医颤抖地音色回话。
“无能，无能，无能……你们除了会说这一句，还有没有别的话？朕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娘娘和皇子到底能不能保住？”皇帝愠怒，大声地呵斥道。
“回皇上，娘娘体内的毒素已经冲破了三焦，直捣心脉，而且来势汹汹，回天乏术……”沈太医跪说道，额间不住地冒出冷汗。
“回天乏术？你们领着朝廷的俸禄，你们居然告诉朕回天乏术？”皇帝怒火中烧，头上的青筋突起，凶怒地低吼，“朕要摘了你们的脑袋！”
“皇上——”
门口一句喊声，皇后听闻消息匆匆地赶来，却见皇帝气愤的话语，赶忙劝慰道：“太医们都尽力诊治，皇上消消气，水姐姐有皇上的福荫庇佑，定能渡过难关。”
皇帝胸闷地长舒一口气，朝跪地的太医喝斥道：“滚，都滚出去——”
“是，是……”太医们像是得到了特赦令一样，但又担心他们明天的命运会如何，如果这个皇帝宠妃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等着洗干净脖子吧。
“回来——”皇帝突然想到了什么，喝令住了沈太医。
“皇上——”沈太医躬着身，等候着皇帝的垂询，心中惴惴。
“朕宣召所有太医前来，为什么不见陈炳文？”皇帝动怒地问，话语间似乎动了杀机。
“皇上，陈大人数月前饮鸩自缢……”
“什么？死了？无缘无故，他为何要自缢？”皇帝心中陡然产生狐疑。
“回皇上，前不久太后感染了伤寒，陈大人依诏应诊，但在开方子时，错将山奈写成山柰，太后服了药后感到不适，陈大人难择其咎，故服毒！”沈太医回道。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向朕禀报？”
“这……”沈太医眼角偷偷地望了眼皇后，沉默不语。
皇帝洞悉，质问皇后道：“这事你知道？”
皇后思量后点头，道：“太后服药出现岔子，命臣妾查一查，臣妾就召见了陈大人，询问了一些情况，谁知他出了臣妾的宫就饮鸩了。臣妾原本想回禀皇上，但图海公公说太后不想惊动皇上，以免皇上分心，所以让臣妾把这件事隐了下来。”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皇帝平定下心境，了然于胸。
皇后细细地回想，道：“二月中旬，臣妾记得刚好是皇上平定动乱的那阵子，臣妾知道朝中百废待兴，想来是一件小事，所以就瞒了下来。”
“小事？死了朝廷命官还叫小事？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皇帝怒气横冲，双眸的厉色，能将人剐上千百回。
“臣妾……”皇后闷头不语，好似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皇帝抑制了自己的暴戾，转而问道：“九恭，你是朕信任的太医，朕要你一句话，娘娘还能不能醒来？”
“除非有解药，否则，娘娘能否醒来，只能听天命了——”沈太医受宠若惊，直言道。
——解药？谈何容易！
“娘娘这样还能拖多久？”皇帝低叹一口气，他必须救她，哪怕要他倾注全国的财力，他也要她活过来。
“臣暂时护住了娘娘最后一道心脉，但娘娘最多只能熬十日。”沈太医谨言道。
“十天！”皇帝自念着，忽而厉眼望定沈太医，道：“这十日，朕要你保住娘娘，不能出现意外，知道吗？”
“是，臣竭力保住娘娘。”沈太医应道。
“传旨——”皇帝望向李一全，道：“立刻拟皇榜，只要有人能治好娘娘，朕赏黄金万两！”
“皇上——”皇后不可置信地望向皇帝，她不敢想象，一个皇帝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倾举国之财！
黄金万两！这不是一笔小数字，国库何以负担得起？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女子，全然不顾朝廷了吗？
“怎么？皇后有意见？”皇帝凌厉的目光掠向她。
“臣妾不敢！”皇后低头说道，她能说不吗？依皇帝的情深，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皇帝走向床榻，凝望着水映月熟睡的容颜，伸手轻轻地碰触着她的脸颊，凉凉的。他抬起她虚弱的手臂，亲吻着她的手背，对她轻语道：“朕不是让你离开朕的，等朕回来——”
说罢，皇帝朝外令道：“来人，备马！”
“皇上要去哪里？皇上不在，水姐姐怎么办？”皇后追上前去，问道。
皇帝滞步，侧眸望向皇后，道：“朕已经准备好册立颢儿为太子的圣旨，只要月儿能醒来，朕即刻颁发诏谕。你应该知道朕话里的意思！”
“皇上，臣妾……”
“好了，不管你想说什么，朕只要你知道，月儿是朕的一切，也是你的一切！你是皇后，朕不在行宫的日子，这里全由你做主！”皇帝打断了她的话。
说罢，皇帝疾走地离开，他现在只想抓紧时间！解药，他必须要得到它！他的心从未有过的坚定，而他也知道，他即将面临一场道德的考验！
皇后望着皇帝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自叹：皇上，我并不奢望得到您的爱，但颢儿，我只有他，我可以为了颢儿做任何事，可我从未伤害过水姐姐，皇上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