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聪的一切在我眼中是扭曲的。他跟那个女生开始不断分分合合,不断分分合合。说实话,我觉得相当无聊,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感情应该是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不在一起的事情。不存在任何委曲求全和同情施舍,不断分合,不仅把这份痛楚带给自己,就连听着这些事情的我,也觉得烦恼异常。不断模拟他人感情的后遗症吧,在听到他人故事的时候,我就会不自觉将自己放入他人的故事中,虽然我是人偶般的存在,但是内心还是可以感觉到骨骼分明的痛楚,带着一阵阵悲伤的抽搐。
其实更多时候,刘聪是把这段感情当做一场计算吧。私下里,我是这么想的,他计算着他对她那么多的好,省下自己的钱给那个女孩买午饭,买漂亮的项链,为她充话费,在雨天的时候给她撑伞。为她剥滚烫的虾仁。他说我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老是这样呢?这个帅气的男孩在我背后,我倾听着他的一切。
“可心,你们女生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无法再对一个人那么好了。”
我的手指轻轻摩擦着自己的书,我喜欢油墨纸张的书本,纸张光滑细腻,散发刘聪问,“你们女生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所有人的想法,我不过是模仿的人偶,印射出身边的人感情的模样,而懒得去体验。但是我的理性对刘聪在发笑,这个世界,只要涉及到人的地方,就是混乱不堪,毫无逻辑可言,付出的未必得到回报,我们都想别人对自己付出一切,而自己可以游刃有余,不受伤害。所以,不断问为什么就显得愚蠢了。或者说是天真。我带着神一般的视点观察着这一切,只有那个人是特殊的,那个女孩子,戴着三个银色的镯子,眼角下是泪痣,穿着红色的裙子。她说;“可心在我心目中非常温柔。”温柔吗?因为没有自己的感情,所以我只有模仿他人,我不过诚实反映着他人。他们都不过在我这里看到自己的印象。我从不对他人进行过多的评价,这样的话,就是温柔的人吗?小凡,你不觉得这是巨大的残酷吗?什么都接受的话,那么就不会受伤;反之,什么都拒绝的话,就会被弄伤。我不过是带着这样的处世观活着的人。而已。懦弱,选择不受伤方式的人偶。就是我,林可心,被认为温柔的林可心。
没有人理解我,特别是有着强烈爱恨的小凡。我看着他们的感情盛大如同烟火,美丽的少女英俊的少年眉眼笑着,他们告诉我,他们的爱情,他们告诉我他们心中藏也藏不住的欢欣。他们说这场爱情不是虚构的。但是最后,我还是见证着,这袭感情的华丽旗袍,其实是爬满了虱子的。
刘聪如此,小凡如此。我站在曾经与小凡一起吃午饭的天台上面,带着残酷的笑意,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那年,我十八岁。小凡已经离开一年了,而我刚刚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校马上就要翻新了,新的教学路马上就要建起来了,校园里的樱花树和梧桐都被砍掉了,我的母校马上就会面目全非。马克思说,物质决定意识。从天台上方我俯瞰着这一切,坏境都可以这么快翻新,摧毁,重建。何况于人的感情?
不带任何逻辑性的,人的感情。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这件事情对于生活一向风平浪静的我,应该算是一个冲击吧。可是对于我来说,丧母的悲痛并不大,很冷血吧,我与继母相处的非常愉快。她视我如亲生,而我印射着她的感情,也在心里认为她是我的母亲。
填报大学的事情都是交给她的,我对自己的一切都是随波逐流的,我不过是复制伪造感情的人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所以全部交给她了。我的妈妈很高兴,有时候跟她呆在一起,我会想也许我跟她一样,会忘记其实我们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这样也好,我不喜欢与人争吵,也讨厌不断的冷嘲热讽,特别是在家里。那么就接受这一切,无论愉快与否,至少让自己相信自己很愉快。
家里亲戚给我举办了一场简单而热烈的升学仪式。我微笑着与他们碰杯,他们说可心要好好学习。我点点头,分外乖巧的模样。在他们眼中的可心一直都这样,乖巧而温柔。我不会对家里的亲戚感到厌烦,虽然有时候的聊天会让我有些头痛,这个时候我会选择去厨房帮大人干活。这是别人想的事情,所以我会这么做。这就是林可心这十八年的生活经验与准则。
在将要离开家的那个下午,我在阳台啃着苹果。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空落落的。
小凡,你还好吧?
我咀嚼着苹果,水果清甜的味道洋溢在我的舌尖,让我更加深刻,更加深刻怀念那个女孩子。
之后的大学生活,我觉得除了住校跟高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寝室的人都很好,所以我模仿着他们,让自己也有着好人的样子。心里面却始终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不断的模仿已经让我的感情生涩,无法与我的灵魂相衬,发出和谐的声音。那个时候,我又开始自残。
其实自残并不是什么多么可怖的事情,他们说,感情可以让人剧烈痛着欢欣着。而我,一个只知道一味模仿的人偶,永远无法体验这痛楚与欢欣。所以,就用身体的痛苦来交换吧。
很多人给我讲的故事一字排开,我无法理解,我觉得愚蠢。可是为了更好的模仿,理解他们故事中的内容,我用刀子割破手腕。我看见血流下来,带着腥香而迷乱的味道。我感觉到自己可以与他人产生共鸣,你们看,我也感受着你们的痛楚,我也在痛着,用更为直接,更好理解的方式体验着这痛苦。
不断做着一个梦,梦境中我一个人站在人群外。我始终无法融入他人,我不过是一个观测者。我看着那个叫小凡的女孩子。她在我梦境中欢笑着,哭泣着。我用手抚摸她的头发,可是她感觉不到。不止是她,所有人都感觉不到。我,从来没有进入她,他,他们的故事,从来没有。我所做的,不过是记录这一切。尽力诚实和理智。
威廉?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中说,如果可行,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此:给他自由,让他在社会上逍游,却又视之如无物,完全不给她丝毫的关注。当他出现时,其他人甚至都不愿稍稍侧身示意;当他讲话时,无人回应,也无人在意他的任何举止。如果我们周围每一个人见到我们时都视若无睹,根本就忽略我们的份存在,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我们心里就会充满愤怒,我们就能感觉到一种强烈而又莫名的绝望,相对于这种折磨,残酷的体罚将变成一种解脱。
以前有过这样的经验,所有的人都不理我了。我对着他们拼命讲笑话,但是所有人都将我视作透明人一般,说说笑笑从我身边走过。后来说起这件事情,他们告诉我,这个不过是他们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我看着他们的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我说我不在乎。
很久很久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木偶般的我,不应该有自己的感情。我不在乎,我自己的感情应该早就消失掉了。我不过回应关怀,模仿温暖。可是为什么还记得。我靠近镜子,我说我不在乎,就算一直无法与人引起共鸣,也没关系。这样也好,我,永远不会受伤害。作为观测者的我,永远都不会受伤害。
妈妈看到我手上的伤口,我知道她很心疼,她想不到一向乖巧的我会做这样的事情,其实无妨,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是她却自作主张为我找来一个心理医生。她说有什么事情不要藏在心里,可心,我们对你其实没有过高的期望,只是想你快乐就好。在去医生家里的时候,妈妈握着我的手,对我说。
妈妈,快乐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我不过是观测着这一切而已。
那个心理医生差不多比我大五岁,算是同龄人。来到他家的时候,他点点头,向我微笑,然后示意我坐在他的旁边。我也朝他笑笑,顺从坐在他的旁边。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许哲。
我说:“很高兴认识你,许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