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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汪鸡湟的历史(2)

“能行。”汪鸡换说着,随几个老师走进了校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破破烂烂的教室。墙壁上裂开了口子,黑褐色的粉皮一块块的掉了下来,窗户上没有玻璃,是用黑白相间的塑料布蒙着的。

鸡换随口说道:“教室这么烂脏呀,也该修一下了。”

“好我的镇长哩,”朱民办说,“工资都快一年了没有发,还修教室哩。”

鸡换吃惊地站住了:“快一年的工资没有发?”

朱老师认真地说:“就是么!”

程老师说:“我们学校四十一位老师,二十位公办教师,我们的基本工资发了。但其他的医药费、班主任费等每月也有一百多块是十个月未发。我们凭几个基本工资还勉勉强强能吃上饭。可苦了朱老师他们二十一位民办老师了,十个月的工资连一分也没有发。”

“那你们怎么过哩,吃啥哩?”鸡换问。

朱老师说:“吃的在家里背,没钱就不花球它。”

程老师说:“二十一位民办老师每月每人是七十五元,十个月是一万五千多块,加上我们公办的两万块,欠我们的工资奖金快四万块了。”

“四万块?”鸡换继续往前走着说:“四万可不是个小数字。你们给镇上说过吗?”

“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说没有钱。”另一个老师愤愤不平地说。

“朱老师,”鸡换说,“你快点去镇政府,悄悄儿把李会计喊来。别说是啥事情,也别让别人知道。”

朱老师应声去了。

鸡换和几位老师穿过破烂的倒下去的篮球架,来到了低矮的教师宿舍门前,粉皮墙也掉得花花搭搭的。和破烂教室不同的是这里的窗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给人一种清新之感。程老师的宿舍里除床上铺的是新的,床头、桌椅都是旧的,椅子的一条腿还是用铁丝绑着的。

鸡换说:“没想到学校这么穷。”

程老师说:“照这样下去,谁也没心思在这儿教书了。”

正说着李会计来了,他支走了老师们,关上门问李会计:“镇上还有没有可动用的钱?”

李会计问:“多少?”

他说四万块。

李会计说:“除了于代镇长留下的三万块钱,那可是办电子公司的钱,再是一分钱也没有。”

他说:“我要动这三万块。”

李会计说:“你要给老师们发工资?”

他点了点头。

李会计说:“你还是别动的好,你还未转正,人家想扒拉(赶走)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管球他!”鸡换说:“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副镇长,还回去养我的羊去。”

李会计说:“那你就用吧……”

代代镇长上任的第三天早上八点钟,在政府会议室里举行了全体干部会议。

汪鸡换穿一件灰白色短袖T恤衫,端坐在只有镇长、书记才能坐的位置上。

办公室主任见大家都到齐了,对代代镇长说:人到齐了。

鸡换丢下手里的文件,扫视了一下会场说:“今天开会解决一件事情。首先请各位汇报一下昨天下午布置的工作,再学习一份文件,最后安排今儿个下午的工作。”

老王干事说:“汇报啥哩么,好我的汪镇长,你不嫌泼烦我们还嫌泼烦哩。这清除违章建筑喊了五六年了吧,没有调走的老帮子们,像老陈干事、老李都知道。这些年是年年下文件,年年喊拆除,把谁的拆掉了?雷声大,雨点小,一个也拆不了。喊叫得越凶,违章的越多。再喊叫,兰新国道都有人要占了。没事干了,不如抓大头吃一顿,比这有意义。”

鸡换微微一笑说:“于主任,把窗子开一下,热死了。”

于主任就去开窗户。

五十多岁的老陈干事说:“汪镇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你主持镇上的工作,按三月份镇党委、镇政府下发的文件精神,强制执行、拆除的期限已超过了三天时间。只要你汪镇长一声令下,我们几个老头子绝不含糊,我第一个敢去拆!”

林业站李站长说:“老陈呀老陈,你这老家伙尽出歪点子,你是土拥到脖子上的人了,可人家汪镇长才提拔上来,连正都未转哩。你不上进,人家还要上进哩。你憨狗哄石狮子,不是明摆着坏汪镇长的前程吗?弄不成,弄不成,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

两位老同志的发言在会场上引起了反响,大多数干部同意陈干事的意见,堂堂一个镇政府,连个街道都弄不齐整,年年打雷,年年不下雨,照这样下去,党委政府的威信何在,尊严何在?也有人同意老李的意见,这么大的事,几任镇长都未解决的问题,你汪镇长也解决不了,最好等于代镇长考察回来再定。

汪鸡换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说:“各位,好像是跑题了吧?我没有让大家讨论是否要解决问题,而是让大家汇报昨天下午的工作的呀……好了,大家汇报吧。”

老王干事狠狠抽了一口烟说:“好吧,我先说一哈,我和小田走了两家商店。镇上限期拆除违章门店的通知也发了,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谁家都不执行。”

老陈干事说:“据我知道,大家下去的结果都和老王汇报的一样。他们不执行文件的原因是汪四全羊馆,怎么着是你镇长的事。从街东头到街西头,人人都一句话:有本事把汪死狗的全羊馆拆掉,我们连个屁都不放,就拆!”

林业站的文眼镜、经委的干事小苏、司法所的小王等年轻人都纷纷发言,说要想把文件执行下去,非在汪死狗的身上开刀不可。

汪鸡换说:“于主任和司法所的小王马上去县城联系一台推土机,下午五时前到政府待命。文件不学了,大家带上文件到各违章现场去学习,最后一次通知违章者,下午六点前搬不了的,镇上统一推平,损失自负。”

老陈干事第一个鼓掌,紧接着大家都鼓掌。

陈干事说:“好呀,汪镇长,不管下午六点能不能解决问题,就冲你这句话,这几句好多年了会上没有听到过的话,我就是今天退休了也值。镇长,说实话,昨天我没去,是让年轻人去的。今天我跟着你,汪四全羊馆,我第一个动手拆。”

汪鸡换说:“散会!”

干部们站起来目送着汪鸡换出去了,才跟着走出会议室。这跟平时开会,镇长最后一个出会议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多数干部们从这个小小的变化中感觉到了汪鸡换这个农民副镇长的分量。

汪鸡换带着陈干事、文眼镜、小苏、小程等亲自来做汪死狗的工作。他们走出政府大门,横穿马路走进了马路边上这家突兀、豪华的严重违章的汪四全羊馆。

哟哟哟!是汪镇长呀,快请,到雅座,到……汪死狗的老婆扭动着大屁股。风骚十足地迎了过来,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钻进汪鸡换等人的鼻子,他们本能地用手摆了摆,想扇掉这女人带过来的骚味道。

汪鸡换说:“当家婆,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叫四狗出来,有工作要谈。”

汪死狗老婆用肘子扛了汪鸡换一下,陈干事一下子横在了中间:“干啥,干啥?离我们镇长远一点。”

几个年轻人也附和:“就是,就是。”

汪死狗老婆双手叉腰说:“哟,我当是哪个,是你呀,你是个啥球东西?汪镇长跟我家可是比亲戚还亲呀,……你算老几?”

“你骂谁?”陈干事发火了,几个年轻人也围上来了:“你说话干净点!”

汪鸡换一把推开陈干事说:“快让四狗出来,我们真有工作要谈。”

“他呀,来了个小车接走了。”

鸡换说:“那好,小程,把文件给一份……对,你来给他说,让他在下午六点前把这个店拆除,不然的话,镇上要强行拆除!”

“哎哟!汪镇长,这当上镇长才几天呀,就翻脸不认人了。”她又扭动起了屁股。

“我就不拆!看能把我怎么样?”汪死狗捅着牙缝从里屋里走了出来:“汪鸡换,你别欺人太甚!你敢动老子的店一下,我叫你横着出这个店门!”

“四狗兄弟,”鸡换心平气和地说,“你别这么说,我这也是工作!过去我养羊你卖羊肉是工作。今天我让你拆除违章建筑,也是工作。”

“你说得倒轻巧!”汪四狗把牙缝里捅出来的肉“呸”一声吐在了地上说:“让我拆,这么多东西搬哪里去?我偏不搬,你把老子囫囵吃上扁巴哈来(拉下来)”

陈干事厉声打断了死狗的脏话:“你给谁当老子?”

死狗恶狠狠扔下牙签扑了过来:“我就给你,老孙!”

陈干事气得举起拳头,鸡换把陈干事的手抓住,仍然平静地说:“四狗,我们走了,下挂面不调盐有盐(言)在先,搬与不搬是你自己的事情。六点钟准时推房子是铁板上钉钉不能更改的。”

死狗冲鸡换他们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说:“老子就是不搬!”

鸡换不理死狗的茬,拉着气愤难平的陈干事大步跨出了店门。

大家纷纷说:“这家伙太狂妄了,不治治是不行了。”

汪庄镇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下午五点钟,旺四全羊馆门口扎满了人。今天的天实在是太热了,毒毒的日头爷挂在西边的天上,就是不想下去。戴草帽、穿白汗褂、穿花衣裳的是农民;戴凉帽、穿白衬衣、穿裙子的是镇上上班的、经商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像开交流会唱大戏一样。东来西去的大小汽车喇叭嘀嘀嗒嗒响个不停,摇下窗玻璃的窗口上伸出一个个脑袋来,好奇地探询着:“这里究竟是怎么了?花椒吃上嘴麻了,还是尖锤子掉下去脚砸了?”

汪鸡换又带着陈干事他们走进了汪四全羊馆。他一声令下,话很平静但力量很大,镇住了死狗请来闹事的人。

陈干事们就开始搬起值钱的东西来了:电冰厢、冷柜、彩电音响等。

最初,汪死狗两口子东拦这个西挡那个,见实在不行,汪死狗的死狗劲上来了,他疯了似的从灶房里拿起一把剁肉刀,双手举着冲了出来,嘴巴呜呜呜叫着,气疯了的样子。因为陈干事最起劲,这刀就直朝老陈的头上砍来。而老陈是一无所知,他正背对死狗指挥着人们抬一台电动机。

眼看着那剁肉刀就要砍在老陈的头上了,汪鸡换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推开了汪死狗,剁肉刀刷一下,擦过老陈的头皮飞插到了圆桌上,汪四狗则一个狗吃屎重重地跌了出去,两颗门牙磕在了抬出来的压面机上,不见影子了。鼻子嘴碰得血肉模糊,头上也流下了血。

死狗女人扑上去,大哭着喊起来。

鸡换说:“小程、小苏、小文,你们几个把四狗抬到医院去治伤,其他人继续干。”

土管员小程赌气地说:“让他自己去!”小苏他们也嘟嘟囔囔不动。鸡换发火了:“快去!”

见他们抬走了死狗,鸡换小声问司法所小王:“推土机来了没?”

小王说:来了,于主任在招呼呢。

鸡换看看表说:“过十分钟开过来,从珍珍米粥店门口往西推,全推倒!”

小王点点头,走了。

时间刚到六点,鸡换冲于主任、小王发号施令:开始!

推土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掌声中轰隆隆隆工作起来了,随着灰尘的飞扬,这座豪华的汪四全羊馆顷刻之间夷为平地……

镇上大部分违章建筑的主人都暗暗做好了准备,把请来拆房的人都藏起来,看汪四全羊馆这面的动静。他们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当碰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死狗从店里被抬出来的时候,他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镇政府是下定决心了。当推土机的隆隆声伴着扬起的尘土变成轰隆轰隆的声音时,他们撒开脚丫子就跑到自家的店里:快!快!赶紧拆!

就像大将军的将令一样,汪庄镇从东到西全动起来了。房屋顶上站满了忙忙碌碌拆顶、抽椽梁的人,尘土在整个镇子上飞扬着。人们在尘土中看着、说笑着,一个个汗流满面,任扬起的尘土在衣裳上落着。

有人赞叹说:这在汪庄镇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呀!

这个说:汪庄镇多少年来,第一次这么大的气魄!

李四说:镇子就得像个镇子,镇长就得像个镇长!

张三说:这汪鸡换还真行,几任镇长为之头疼的事,他就这么解决了。

李四说:这下可把大祸惹下了,那汪死狗是干啥的,会饶了他?

王麻子接上说:照你这么说,就让汪死狗这些狗日的没了王法,让共产党的官给这些人当小大娃子?

调到县里任工商局局长的老镇长把电话打到了宾馆里:“于镇长,……我好,能好吗?你这个镇长是咋当的?汪庄镇都闹翻天了!……汪四全羊馆是镇上的经济支柱,连同其他商业网点全让汪鸡换用推土机推平了。汪四狗被汪鸡换打成重伤住进了医院。……重不重?好,我告诉你:头上缭了六针,鼻子缭了四针,嘴上缭了三针……”

于代镇长听完老镇长的电话,瘫坐在了沙发上,对邱镇长、王主席说:“汪鸡换这个愣孙,这下把祸惹大发了,在天爷的屁门上捅了一个窟窿……真个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呀!”

于是乎,他们就急急忙忙回到了汪庄。还没有休息一下,就沿着街面看起汪鸡换的大作来了。

人大王主席见乱七八糟的街道一下子齐刷刷了,高兴地说:“这汪副镇长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他立了件奇功呀!于镇长,小汪应该支持!”

邱副镇长因为几年来分管街道规划、土管、经委工作,为违章建房事,他费过不少劲,面貌却一点也没有改观,挨批评受气就更不用说了。但实话实说,他一个副镇长,确实是无能为力,也从来没有得到过汪鸡换这样一个独立工作的机会。他在佩服汪鸡换之余,莫名其妙的嫉妒也在心中油然产生了。他说:“这完全是无政府主义,达么大的事情应该等于镇长回来再决定么。”

于代镇长说:“邱镇长,你说的一点都不差。这小子确确实实是眼中无人!”

……

这天召开的镇党委会上,经代镇长、镇党委副书记的提议,汪鸡换的科技副镇长职务被解除了。

会后,于代镇长派人在赵家沟养羊专业户家中把汪鸡换找了来,于代镇长代表镇党委、政府给他谈话。

“小汪呀,这事你办得太草率了。”

“啥事办草率了?于镇长。”汪鸡换明知故问。

“拆除镇上违章建筑的事你请示谁了?汪四全羊馆是镇上批的,你这样做把镇党委政府放在眼里了吗?”

“不用请示谁呀。”鸡换说,“这是镇长工作分内的事情呀!再说了,我在执行镇党委、政府三月份发的关于强行拆除违章建筑的文件决定。汪四全羊馆是钉子户,应该拔。”

“那挪用镇上办企业的钱给教师发工资,镇上也发过文件吗?”

“没有。”

“那你为啥要这样干?”

“教师快一年了拿不上工资,谁来给娃娃们上课?”

“那你也得等我们回来了以镇上的名义解决嘛。”

“我就是这么给他们讲的,我是代表镇长来给你们送工资来的。”

“分摊饭款的事呢?老镇长已走了的人了,你扣他的工资合适吗?”

“合适。谁吃饭谁掏腰包,天经地义。”

“汪鸡换,这么说你还全有理了?你这个副镇长是怎么当上的?”

“是镇党委、政府,确切地说是你于镇长提拔的呀。”

“那你就得维护镇上的威信,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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