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玫瑰悻悻地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在院里的一棵树荫下站了，站一会儿就去局长办公室探探头，蒋局长一直在忙着，也总有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叶玫瑰在树荫下站得心焦，满头的汗，拿手绢当扇子不停地给自己扇着，树上的蝉还在不停地叫。
临近中午的时候，蒋局长坐在几个陌生人的车里出去了，在车里向树荫下的叶玫瑰淡淡地挥了下手，说了声“我忙完后会联系你”算是打招呼了。明显是被什么单位的人请出去吃饭了，很可能也是房地产公司的吧，其中有一个特别妖艳的女人，在那女人面前，叶玫瑰感觉自己逊色了很多，她于是感慨，真是人外有人的。
因为单位离土地局很远，也因蒋局长这样一个大忙人难得会被堵在办公室里，叶玫瑰便去旁边的超市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在树荫下边吃边固执地在那里等着。
蒋局长被送回来的时候，脸上红红的，有些微的醉意。叶玫瑰见人回来了赶紧颠颠地紧跟过去，从门缝里却看见蒋局长已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憩了，打着雷般的鼾声，挽起一截的裤角露出腿上黑粗的毛发，叶玫瑰赶紧缩回头去，重新回到树荫下等。
……
每天差不多的情形，叶玫瑰被这样晾了十天。
第十一天的时候，直到夕阳西下，下班的人都几乎走光了之后，蒋局长才开着车出来，看见叶玫瑰一副惊讶的样子道：
“小叶，你还在这儿？就这么天天来？跑了有十来天了吧？瞧我这一阵忙的。”
叶玫瑰好比久渴的人终于逢着甘露般，跑过去，泪水几乎出来了道：
“这事我就求到您头上了。您这儿通不过，我就天天在您单位门口外坐着。我们冯总说了，如果这件事办不下来，就炒我鱿鱼。如果办下来，就给我升职、加薪。”
“他真说了给你升职？”蒋局长定定地看着叶玫瑰的眼睛道，“上车！找个地方给我好好谈谈你们的计划，我一看见长长的材料就头疼。”
蒋局长办事，讲究的，就是这抻和晾。抻和晾了，企业就会百般小心、讨好，这权术的妙处全都来了。
这整整十天的晾，把叶玫瑰的脾气、棱角全磨去了，她总算领教到了在蒋局长这儿办事的艰难，也真切地意识到，这“关系”两字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人家给自己的一寸光阴、一滴水，都是通向成功的缝隙。
他是故意先晾晾她，所谓欲擒故纵，还是给她看，他被多少人求？还是他的工作真忙？外人不知道。
反正此刻坐在蒋局长的车上，叶玫瑰充满了受宠若惊的荣幸感。连闲聊时蒋局长将大手伸过来拍拍她的手的小动作，她也只能装作没事人似的默默承受，而不敢有丝毫的别意，多少也有庆幸的感觉：这蒋局长对自己有好感，就会有给自己把字签了的可能。
叶玫瑰先请蒋局长吃饭。一进大厅，叶玫瑰便将外套脱了下来，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套装，长发披散着，袅袅婷婷地从饭店的门口走向厅堂里的时候，蒋局长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她一举手一投足，似乎将空气都搅得眩晕起来。
窗外万家灯火，扑朔迷离。蒋局长眼神迷离地看着叶玫瑰，她的黑衣，她被长长的睫毛遮着的星星般的明眸，她整个的人和身后的夜色，都和这座城市融在了一起，神秘、未知。他看不清她，她整个人都是混沌一片的，有着某种风尘感，而女人的风尘感往往对男人有着强烈的诱惑。她的阅历，她与男人相处的经验，她身上混杂着的一切，都激起他无比的好奇。
吃完了饭后蒋局长又邀请叶玫瑰去跳舞。
光线幽暗的舞厅里人影浮动。一听到悠扬的音乐，蒋局长马上像换了个人，脱掉外套，身体像风中的枝条般扭动了起来，伸过一只厚实的手来，一把便将叶玫瑰揽过来旋进了舞池，那么强有力的臂膀和大手。
一股栀子花的香味使她整个人像一团气息被拥在他的怀里，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柔若无骨，她凌乱的发丝老是拂痒他的脸。
来了一支抒情而缠绵的曲子，蒋局长拥紧了叶玫瑰，缓缓地移动着身体，享受着音乐和眼前的时光。
他用一个手指头在叶玫瑰的手心里挠了挠，凑到叶玫瑰的耳边小声道：“上次，你可是挑逗我了，今天晚上，会不会兑现？”
叶玫瑰蓦地感到一阵紧张，低下头老实交代：“不会。”
“为什么？”蒋局长坏笑着，“担心我不够温存，还是不够暴力？”
“男女之间，所有的价值和吸引来自于它的禁和忌，一旦不禁不忌了，就会丧失掉所有的美感，像说话和握手一样正常了。凭您的实力，女人们一般都无力拒绝您。若我同样无力，就跟其他女人混在一起了，不出半年，您可能连我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只有拒绝，才能在您心中留下印象和念想。”叶玫瑰说。
“既然不会兑现，为什么还要挑逗我？”
叶玫瑰又低下头老实交代：“话语是不上税的。”
“那是暂时不上税呢还是永远？”蒋局长认真地问。
叶玫瑰将这个敏感的话题绕开，目光灼灼地看着蒋局长说：“我就喜欢结识有劲道的男人。”
蒋局长的双眉一挑：“我也喜欢能跟我过上招的聪明女孩打交道。”
“冯总真说了，如果这件事办下来，就给你升职、加薪？”蒋局长定定地看着叶玫瑰的眼睛道。
叶玫瑰一个劲地猛点头。
蒋局长一下恢复了正常，身体离叶玫瑰远了些，转到光线明亮的地方去：“你的文件呢？我签。”蒋局长说着便停了舞、松开舞伴，一副现场办公的架势，三下五除二地便把字签了。
叶玫瑰喜出望外地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两个人走出酒店的时候，已是夜色阑珊，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叶玫瑰微微打了个寒战，蒋局长就势一下攥起了她的手，抚揉着：“我给你暖一暖？”这就往自己的唇上吻，完全失控的举止。叶玫瑰微微地抖了一下，往后抽，蒋局长硬是不放。“我得走了。”叶玫瑰说。
见叶玫瑰的脸色瞬时有变，蒋局长才松了手。蒋局长揉了揉眼睛，叶玫瑰一闪就不见了，像一团捕捉不住的风。他久久地怔在那里，他破坏了这个夜晚了吗？
回去后久久地无眠，某种激动人心的东西，一下子落进了蒋局长的生命里。
四 冯威龙：收获的季节
第二天，叶玫瑰兴奋异常地拿着那份签好了字的文件显摆给冯威龙看：“签了！”
“签了？哎呀，玫瑰，你还真有两下子，硬是把蒋局长这块骨头给啃下来了！好！万里长征开始了第一步，下一步的工作可以开始了！你是不知道，房地产开发从拿地到清盘，中间要敲近一百五十个政府部门的章，哪一个关口上卡我们一下，就够我难受几天的，要是每道关都卡我，能活活地把我掐死！以后这对外的一摊事，就主要交给你去办了！漂亮女孩出去办事，好办些。”冯威龙兴奋道，又马上给蒋局长打了个电话，“蒋局，大恩不言谢！我有情后补。”
蒋局在电话里说：“不过我这可是看叶玫瑰的面子，这姑娘，实诚！你可不许委屈着她啊！”
“有您罩着她，我哪敢呀？”冯威龙赶紧接茬，但放下电话后脸色便马上不好看了。
夜很深了，叶玫瑰和冯威龙两个人还一起在办公室内加班做一个策划方案。
后来，冯威龙累得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叶玫瑰坐在一边温柔地看着他，心说：“有时候真想掰开看看，这个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这么一个大摊子，所有的压力都他一个人扛，我应该帮他分担。”
……
第二天早晨，冯威龙醒来的时候，最初感觉到了一团柔软的气息，睁开眼时看见了叶玫瑰的额角，一瞬间恍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醒啦？我已给你准备好了早点，快点吃吧。”叶玫瑰粲然一笑说，但难掩神色的疲惫。
“你没有回去休息么？”冯威龙问。
“没有。我就在你旁边彻夜未眠地守了你一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叶玫瑰说。
“玫瑰。”冯威龙神情异样地喊了声，伸手将叶玫瑰额头的一绺头发撩到她耳后去，空气骤然有些紧张。
叶玫瑰赶紧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匆匆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准备上班去了。”说罢打开门自己走了。
留下冯威龙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若有所失的样子。
西山莺墅开始奠基动工那天，冯威龙、叶玫瑰、宋晓晨等都来了工地现场。
冯威龙忽然有点内急，便问沈三：“厕所在哪儿？”
“临时厕所还未来得及盖哪，这荒郊野外的，又都是些大老爷们家，都随地解决了。”沈三笑道。
“那可不行！必须尽快盖起来。”冯威龙说着，便往远处的一隐蔽处走去。
挖掘机在挖基础，工人们在清理现场，清一色的男人，只有叶玫瑰一个女性。今天的她穿了一身宽松的运动装，戴着安全帽，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冯威龙小解后回到了自己车的后座上躺着小憩，大家都没有发现他回来。
沈三跑到叶玫瑰跟前，眼神呆呆地看着她道：“我不是在做梦吧？美女，你怎么来这里了？”
说着，沈三的手就在叶玫瑰的身上偷偷划拉了一把，甚至划拉到了叶玫瑰的臀部。
“干什么呀你？”叶玫瑰气恼得脸都青了，伸手就给了沈三一巴掌，“再敢往我身上乱伸你的脏爪子，小心我拿斧子剁了它！”
沈三捂着被扇疼的脸，恼羞成怒道：“装什么假正经！”
叶玫瑰脸色扭曲着回到了车的副座上，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喘粗气，自己骂着：“臭男人！身为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地位、才识等实惠的东西的话，起码朴实也行，一个人总得有什么撑着。瞧这个烂德行，也不知哪来的底气，敢动姑奶奶，全不想想自己，又有什么可吸引女人的？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个男人么？”叶玫瑰越说越气。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攥住了叶玫瑰的手，吓了她一跳，这会儿才看清是冯威龙的。他看到、听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无声地将她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深情地吻着，吻着。
她的身体像雕塑般一动也动不了了。
西山莺墅开盘日，售楼处还没有开门，门外排队的已是黑压压的一长溜，一条长龙般延伸到看不到的街角去了。有拿着矿泉水瓶子的，有啃着干面包的，有旁边放着临时小床的，明显是半夜里便起来排队的。
冯威龙戴着墨镜坐在不远处的车里暗中观察着这阵势，感慨了一句：“中国人，真有钱啊！这不是买大白菜，这是买别墅啊！邪了门了！”
他拿过手机给叶玫瑰打电话：“玫瑰，通知售楼人员，再把单价上涨五千！”
此时，叶玫瑰正在大门紧关的售楼处里，她拿着手机站在窗边面露惊讶地接着冯威龙的电话：“眼看就开大门卖了，再上涨五千？”
“涨！”冯威龙在车里发狠道，“人们的心理就是这样，买涨不买跌，越涨得快越能激起他们的恐慌心理，抢购心理。况且，馒头在我们手里，我们想卖多少就卖多少，一切由市场的供需关系决定。”
“好的！冯总，我明白怎么做了。”叶玫瑰在售楼处里接受了命令，面孔严肃地转身便对一个工作人员交代着。
一个写着“单价每平方米比原来上涨五千”的小牌子从售楼处的大门缝里伸了出来，挂在了门上。
结果引发了排队人员的一轮地震般的躁动：
“怎么？又涨啦！一眨眼的工夫便涨了五千？”
一个人在打电话：“大哥，快来买吧！不然又不知涨成什么价了！”
另一个人也在打电话：“妈，亏了我有远见半夜里便来排队了，不然可能抢不到了！你不知那场面——”
“你这个人！怎么夹塞呀？排队去！”
……
一阵噼啪的鞭炮之后，售楼处的大门终于开了！人们往里挤啊搡啊——
半天之后，售楼处已是人散屋空。只剩下了本单位的部分工作人员在忙着收尾工作。
地上扔满了空矿泉水瓶子和旧报纸，几个环卫工在打扫卫生。
冯威龙站在售楼处看着自己的战场，内心里狂喊着一个声音：“这意味着，我因这个项目而赚了个金钵满盈，一夜暴富了！”
他强按捺住自己，免得失态，但还是兴奋难抑地对旁边的叶玫瑰说：“这是‘大庇天下寒士’有史以来打得最漂亮的一仗！其中你功不可没。”他看她的眼神里充满的感情几乎能滴出水来。
叶玫瑰的脸一红，羞涩地躲过他的眼睛。
“哦，对了，你雇的那些排队的，都用小钱打发了么？”冯威龙小声问叶玫瑰。
“都打发了。哼，这些能买得起别墅的，有几个是辛苦工作的工薪阶层？很多人的钱可能都来自灰色收入吧？所以宰他们一下，也没什么羞愧和自责的。”叶玫瑰小声说。
“你个鬼机灵！”冯威龙表面上这么赞着叶玫瑰，内心里却警觉道，“那么，对那盖得起这整片别墅的人呢？她是否更会生痛宰一刀的心？”
冯威龙暂时把这个念头埋在心底，转身挥起手对工作人员们叫道：
“今天晚上，我要在悦来大酒家大宴群臣，全体员工要一醉方休！狂欢一场！”
“好啊！”员工们哗哗地拍着手，一片欢乐的海洋。
冯威龙又凑到叶玫瑰跟前小声说：“今天晚上，我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
叶玫瑰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五 郑小燕：在酒会上被乱箭齐射
郑小燕正在办公室里备课，冯威龙来电话了：
“燕子呀，今天晚上六点公司在悦来大酒店举办庆祝西山莺墅的酒会，你也来参加吧，大家都辛苦一场，你这个老板娘，总要说句客套话表示一下。再者，你整天待在单纯的校园里，也不跟社会接触，怪闷的，出来散散心吧，平时我也很少有时间陪你。”
“好的，威龙！”郑小燕欣喜地答应道，转身便跟主任请假，“主任，孩子他爸单位上今天有个重要的场合，务必让我这个老板娘讲几句话，我想早回去准备一下，免得给他丢脸。”
女主任马上答应了：“好，快去吧，你平时很少请假。真羡慕你嫁了个好老公，又有本事，对你又好。”
郑小燕喜不自禁地离开学校，先去逛了商场，反复挑选着，买了套颜色鲜艳些的新衣服和一双平时从不穿的高跟鞋，又买了支平时很少用的口红，去理发店整理了下头发。
在家中穿戴一新的郑小燕，对着镜子往脸上一道又一道地抹着化妆品，抹啊抹啊，抹得脸上都有些发青了，看起来有些近似唱老戏的人的脸，她最后给自己涂上了口红，自我感觉不错地走出了家门。
“大庇天下寒士房地产公司庆功酒会”的牌子分明立在悦来大酒店的门口，但酒店大厅里，空荡荡的。郑小燕明白自己来得早了些，她往这里那里地探头探脑着。平时她很少涉足这种场合。
“你找谁？”一个年轻女人迎过来热情地问。一张美女蛇般尖尖的小脸，穿着花色斑斓而暗淡的衣服，全身上下无一处细节不用心。郑小燕的眼前一亮。
“我找冯威龙董事长。”郑小燕回答。
“你是？”那女人探究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我是……冯总的……爱人。”郑小燕支支吾吾地不自然道，一团红晕在她的脸颊上掠过。
那女人异样地看了郑小燕一眼。
“哦，是董事长夫人啊，我叫吕麝，是单位宣传部的，”年轻女人指了指胸前挂着的一个工作牌，热情道，“我带你去！”
郑小燕的心中又是一暖。
两个人在走廊里拐了几个弯后，“呶，董事长暂在这里休息了。”吕麝伸着猩红的长指甲指了指一个门上的门牌号道。
这一刻的吕麝人虽在说话，但见不到她的眼睛，细小的眼珠在眼皮后躲着藏着的，不知转到了什么地方去，还有精心修饰过的长指甲，涂了红红的蔻丹，郑小燕留意地深看了一眼。
“如果他不在外间的话，里间还有一间休息室。”吕麝贴近郑小燕小声说，那神情看起来有些鬼祟。
也说不清什么缘由的，郑小燕没有敲门，兀自推门进去了。
外间里，空荡荡的果然没有人。但像是一种感应般，郑小燕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紧张，紧闭的里间里，似乎蛰伏着什么。她一步步走向里间那扇关着的小门，一下推开了。
里面两个原本离得很近的人，兀地分开了。
